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掬水醉月,此情微凉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5632
◎薛 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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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掬水醉月,此情微凉

  ◎薛浅

  

  图/溟夕九月

  夜幕低垂,灯火阑珊,孙窈娘细细摩挲着他遣人送来的那方锦帕,泣不成声,锦帕上的诗似声声控诉,灼疼她的心。泪眼模糊中,昔日种种清晰浮现。她记得,初见时她还是豆蔻年华,却遭逢家道中落,他轻轻牵起她的手说他是乔知之,要带她回家。

  幸福的时光在吟诗作画中飞快流逝,窈娘在乔知之的呵护下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常着一袭红衣,跳他喜爱的惊鸿舞。她知道他们之间并不般配,世人道她身份卑微,乔知之亦觉得已至中年的他与正值韶华的她隔着时光的距离。只是他一直未娶,这般深情窈娘又如何不懂?哪怕无法许她红装花嫁,她在他的世界里亦是唯一。

  午夜梦回,她常常忆起曾经的点滴,她翩翩起舞,他坐在桃花树下凝眸。这样的时光在记忆深处一遍遍重演,在她心里泛起涟漪。他待她的好,是蜜糖亦是毒药。她知道,他的不加掩饰无非是想让她得到乔家人的认可。他们都以卑微的姿态出现在对方的生命里。

  无意争虚名,偏被虚名累浮生,她的美名是福,又何尝不是祸?那日,素闻窈娘美名的武承嗣突然到访乔府。嚣张跋扈的武承嗣看向窈娘时那势在必得的目光,让他的心陡然生出几分寒意。武承嗣走后,乔知之无奈地说武承嗣欲请她入府。她本想说些什么,却终究化为苦涩一笑。

  面对强权,他的选择在这一刻已经明了,她不能反抗。武承嗣是女皇的侄儿,劣行斑斑。她不怪他的舍弃,更不能奢求他不顾家族、前程独独护她一人。虽然明了这些,可心里却有尖锐的疼。说什么只是去武承嗣府里教歌姬习舞,颖慧如他,岂会不知这一去便再难相见。

  若她一生注定无法身着嫁衣,与他举案齐眉,那么就让他永远记得她一袭红衣的模样吧。

  临别那晚,她水袖轻扬,舞姿妖娆,他坐在榻下喝酒,不敢看她一眼。透过如豆灯火,窈娘仿佛看到他们的过往,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写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眼里的笑意那么暖。翩若惊鸿,襟飘带风,这一颦一笑尽数为他,只愿停泊在他记忆中的她永远明媚。

  乔知之明白,窈娘走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能成为奢望。除了两地相思,半生枯竭,他再也想不到别的结局。

  庭院深深,月色落寞,窈娘被武承嗣接走后便被纳为妾。她不能反抗,不能把乔知之置于危险的境地。曲意逢迎的时光里,唯有与乔知之的美好过往可以抚平她内心的伤痕。她想知道此时他在做什么呢?或月下独饮,或花下独坐,抑或在思念她?

  浮生如梦,她已将自己的结局勾勒出凄美的轮廓。美人色衰则爱弛,待武承嗣厌弃了,她便可以独守着寂寂月色,将他一点点忆起,了此残生。生不由人,死又何曾由人?她不愿连累他,哪怕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乔知之的忧愤,孙窈娘自是不知。他每日神情抑郁,落寞寡欢。桃花树下有她的巧笑倩兮,卷帙之间有她的眉目如画,水榭亭台处有她的水袖歌舞,闭目时则思念她的眸间深情。相思已入骨,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他一时怯懦,却将她的一生葬送,曾经的美好宛若尖刀,将他的心一点点凌迟。他将一腔不甘写在一方锦帕上,他不知窈娘读罢当作何想,但她的选择,他一并承受。

  窈娘收到守门人代为传送的锦帕时,心中五味杂陈,喜的是他果真没有忘记她,不枉她情深一场;悲的是这不公的命运,他们又能如何?展开那方锦帕,窈娘的泪瞬间落下。他曾说,他比不得石崇家财万贯,她却比得上绿珠的月貌花容。那日她缠着他,听他将绿珠和石崇爱而不得的故事细细讲来,直听得叹惋不已。那日,她曾言之凿凿地说,若是他们落得如此下场,她必当以死来报答他的深情,却不想当年的一句戏言,如今一语成谶。

  如果多年前不曾遇到他,或许她便不必走到这一步。可是哪怕这般绝望,她也不愿将他从流年里割舍。没有他的浮生,她每日都是泪眼婆娑,没有半分欢喜。世人都道她是他的婢女,只有她知道在他心里她从来都不是,那温柔的眉眼哪曾轻看过她。

  曾经的林林总总,她该如何忘记?没有他的日子便是春光也暖不了她的心,死有何惧,她不过是怕一时任性牵连他罢了。既然他都不怕,她有什么值得迟疑的呢?

  月色如水,窈娘将那方锦帕系于裙带,魂赴黄泉。井水深寒怎及她心寒,她没有食言,他的恩情她还是还了。她不求后世予她美名,只愿他们的故事书写于青史一角,两人之名比肩而立,一如那日,他眉眼温柔地在她耳旁呢喃,“孙窈娘,乔知之,一生一世一双人。”

  窈娘的死既是结束亦是开始。武承嗣遍寻不得,直到在井中找到那具冰凉的尸体时,方才明白事情的始末,那方锦帕上的字句岂不就是乔知之逼死窈娘的证据。揽权怙势的他又如何能容得下乔知之的这份挑衅。既然舍不得将美人相送,那么便许你们共赴黄泉!武承嗣很快罗织了各种罪状,乔知之无端入狱,家财全部充公。

  牢狱中的他心中又何曾好过。他不过是相思不得,苦闷难遣,何曾想过要逼死她?她的死也为他的人生落下了帷幕,她怎么就忘了,那日他曾严厉地训斥她,希望她活下去,可她怎么就忘了?

  窈娘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乔知之怨恨命运,怨恨王权,甚至怨恨自己的懦弱,却独独不怨武承嗣带来的这场无妄之灾。因为自她离开后,他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那日的南市很热闹,午时三刻的阳光很刺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仿佛看到一袭红衣的她笑意盈盈地向他走来。可是他知道,他的窈娘再也不会出现。

  他和窈娘终究走散在人群里。黄泉路畔,只愿她行得慢些,他也好再望一回,她那袭红衣的风情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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