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囚心锁
◎秦淮桑
初见时,如花是素净的男装扮相,十二少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两相照面,不惊不乍,只是怦然间动了心。一曲《客途秋恨》,她唱得动情,他接一句,“愁对月华圆”,眼角眉梢都漾了轻浅的醉意。斯情,斯景,斯人,分外耐人寻味。
也唯有他——十二少,真正当得起“温润如玉”这四个字,玉润的眉眼和风骨,这般温雅翩翩,他只消往她面前一站,便成了桥上看风景的人,而楼上看风景的人隔着满座衣冠看他,不动声色。听他说“愁”时,眉眼神韵间皆有了寂然之色,那寂然洇散在四起的喧闹声中,显得如此清冷,多像那些摇落在暮色里的凉风。她只说一句,“哪来那么多愁啊!”满座哗然。
却不知那无形无迹的愁是几时为这惨惨戚戚的《客途秋恨》埋下了伏笔?“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纵然修得个举案齐眉双宿双飞,如那剪碎垂杨柳的燕子,这又如何?晚景凉天,残阳如血,世俗已织就一张大网把他们网住,寸寸收紧,密不透风,爱得快要窒息,却依然不肯放手。
如花明知他是陈家少爷,父母早已为他择了贤妻,而自己不过是烟花地里零沽色笑的女子,身不由己,如花年华“只希望埋街食井水,有户好人家”,但这也是深藏在心里的念想,不敢时常提及。多少年了,那颗玲珑心依然保存完好,她掏出来说与陈母听,平日里风情烨然的女子择了最素的衣裳穿去见他的母亲,眉眼都低到尘埃里,希望他们能够成全一对良偶佳缘。
她说:“容我与他做一对烟火夫妻,柴米油盐,安于平淡,一粥一饭,相伴到老。”这念想多寻常,只是不可说,一说出来便成了痴想。
她一袭幽艳旗袍,躺在床榻上抽鸦片烟,眉目间有不可言喻的美,慵懒而不张扬。
她颓得如此散漫,让人惊艳,十二少在她耳畔低语,“你有很多种样子,浓妆,淡妆,男妆,不化妆,还有现在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大概每种样子都令他沉迷,“如花,我把你的名字嵌在我的心口,‘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你听到吗?”不是没想过与你在一起的后果,只是爱了便不顾一切。
哪怕与家族决裂,为她学做戏子,凝妆画面,戏台上抛头露面做个无名小卒。后来,十二少用自己攒的钱为她买了一个胭脂盒。
这精致的匣子是在地摊上买的,他定是碰巧路过,遇到了便捧起细细地看,如此适合她,却不知一只小小的匣子是如何扣住了一个女子一生的胭脂容华?
十二少为如花戴上胭脂扣,从此囚了她的心他的情。这一戴便是半生,古雅的胭脂扣里盛着幽艳的花容颜色,如此情结织就了一片素时锦年。
最美的年华里,两人终究爱到了无路可退,他与她相约吞鸦片自尽。
如花已是生死淡然,而他眉目间尽管有惶惑之色,仍是吞下她亲手喂到唇边的鸦片,人生若只如初见,便如何?
看过一段话,“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还是那个我,偶尔做做梦,然后淹没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我不会了解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一个你,让我回味,让我心醉,假如人生不曾相遇,我不会相信,有一种人可以百看不厌,有一种人一认识就觉得温暖。”
如此她便是他百看不厌的人吧,他要她宽心,“你怕什么,你有那么多种样子……”怎么看得厌?怎么看得够?
人皆言十二少薄情,我却说他用情至深,劫后余生让他背负着他们的记忆活下去,哪怕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你会不会为她穿旗袍?”“会,我还会为她扣鸳鸯钮,不过会一边扣,一边想你。”
浓妆,淡妆,素颜,心里念念不忘全是你。爱在回忆里寻你,每种风情,每种样子,叹一声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花一样的女子一缕芳魂随风去了,黄泉路上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他来,她终是不甘,要重返人间寻他的音讯。
“青楼情种,如花魂断倚红,阔少梦醒偷生。”一张泛黄的旧报纸飘落,如同折翼的蝶,再无力飞起,心也凉了,意也懒了,药散偷生,他终究还是负了她,他终究还是有所恋,恋这个已然没有了她的浮华世间,泪倒流回心里,灼痛了心。
那么,再见一面吧!
最后一面在眼前铺展开来,“这个胭脂盒我戴了53年,现在还给你,我不再等了”,不再等了,让执念与爱一起灰飞烟灭。
你睇斜阳照住个对双飞燕,我还是我,你已不是记忆里那个旧时人。
“誓言幻作烟云字,费尽千般心思,情缘火灼般热,怎烧一生一世。延续不容易,负情是你的名字,错付千般相思。情像水向东逝去,痴心枉倾注,愿那天未曾遇……”
愿那天未曾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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