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蛾眉覆细雪,寒梅铸清魂
◎步生莲
图/三 木
乱世中的红颜是无根的花,一生漂泊辗转只为寻一方可以栖息的净土,了却一生。红颜薄命大抵如此,而她就在三国烟火中盛放,娇如海棠,虽无华丽色彩的点染,却美到了极致。
史书刻下万千往事,对她的记录却只有寥寥数语,甚至连名字也不得而知,只知她姓徐,是三国时期东吴名将孙翊的妻子。她曾为孙翊辛苦绽放,倾尽一生。
“翊妻美而慧,极善卜易”,这是历史卷轴里关于她的只字片语。天意无常,命理皆凉薄,常说善占卜的人不同于常人,能通灵,掐指一算便能窥得万物玄机。可正因此,这类人易招上天妒恨,算不出自身的命理,不得善终,徐氏自然也逃不过。
建安八年,孙翊担任丹阳太守,在任期间,百姓安乐,民风淳朴。三国风云无常,一风一水都好似暗藏杀机,而孙翊敢于直言,因此招人嫉妒。丹阳郡丞戴员和督将妫览常常想要除掉孙翊,于是和孙翊的随从边洪结为心腹,伺机谋杀孙翊。
一天,孙翊邀请众宾客共用晚宴,戴员和妫览也被邀请前来。那日大雪突至,似岚似烟,北雁声声,流淌在寒烟中。徐氏感觉天气异常,遂卜了一卦,继而凝眸轻叹,说卦象大凶,于孙翊极为不利。即便如此,孙翊也不听劝告,执意会客。
雪纷纷落下,危机悄悄埋下伏笔。后院梅花凌寒盛放,前堂的笙歌响彻长空,诸将县令皆聚丹阳,孙翊举杯邀众,共赏一场寒梅映雪。夜悄然降临,茫茫暗黑掩蔽山川,万物归为沉寂,只有后院的梅花红得似火。
宴会散场后,孙翊送走客人,浓浓的醉意攀上脑际,他刚出门行不过五步,蛰伏的危机乍现,边洪的刀刺入孙翊腹部。鲜血渗入雪中,亦如梅花红得刺眼。
孙翊死后,妫览和戴员归罪于边洪,迅速将其斩杀于市,又趁机掳走孙翊家中侍妾。望着貌美如花的徐氏,妫览歹心顿起,虚情假意地说自己斩了边洪为孙翊报仇,徐氏应当从了他。夫君为何而死,徐氏心知肚明,可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先保全自己,报仇雪恨来日方长。
徐氏以孙翊尸骨未寒为由延迟了婚期,却终究躲不过。眼看婚期将至,孙府上下张灯结彩,忙得不亦乐乎,那鲜血般的红映着她一身丧服甚是讽刺。孙翊的枉死使她来不及悲伤便要伺机寻仇,于是她密召孙翊生前的心腹孙高、傅婴二人,共谋讨贼大计。
她在等一个契合的时机,而这个时机便是妫览娶她之时。“今妫、戴二贼,谋杀我夫,只归罪边洪,将我家资童婢尽皆分去。妫览又欲强占妾身,妾已诈许之,以安其心。二将军可差人星夜报知吴侯,一面设密计以图二贼,雪此仇辱,生死衔恩!”短短几行字静静躺在史官笔下,却凝结了一个女子缜密的心思和令人敬佩的勇气。
婚期终至,徐氏褪去素衣,沐浴薰香,浓妆艳抹,谈笑自若,看上去与寻常婚嫁女子无异。她转眸,恰对上窗外开得正盛的梅花,在寒风中暗放馨香,那姿态与孙翊死的那日有几分相似,却已物是人非,好似一场梦。梦醒来,灯花爆,凤冠霞帔,红烛高照,揭下红盖头的人已不是心心念念的良人。
所有的恨随漫天大雪铺天盖地,吞噬每一寸肌肤。孙翊离去时正值弱冠之年,当是他意气风发、睥睨天下之时,现在却只剩一堆冰冷的白骨,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记得他的绝代风华。
妫览怎敢杀死孙翊,并在杀了他之后还来践踏她最后的骄傲!他这般无耻,那就让他在黄泉路上用血去偿还孙翊吧。
暮色渐深,梅花的清冷颜色消失在黑暗中。墙外一声马啸,仆人已将妫览请入府中,徐氏在正堂中设下酒宴,春风得意的妫览马上要醉了,可他的随从还小心警惕着。徐氏强颜欢笑地劝妫览随自己进入内室,终于妫览被引进密室,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徐氏一怔,时光似乎倒流到许多年前。
彼时她正值最好的年岁,孙翊也还是翩翩少年,他们的爱情如枝上繁花开得正好。他也曾挑起她的下巴,说要永远陪着她。但如今一切都没了,被眼前的小人打碎了。她强忍怒气,挤出笑颜,美得醉人,迷得妫览神魂颠倒。见妫览失去神智,徐氏大呼一声:“孙、傅二将军何在?”
话音未落,早早潜伏在密室中的二人自帷幕后持刀跃出,妫览还没反应过来便成了傅婴刀下的一缕亡魂,孙高乘势再补一刀,遂再次潜伏。地上鲜血直流,染红了徐氏的裙角,她仰头一笑,释然而洒脱,妫览已除,戴员自然难逃一死。她扶了扶鬓角,又请来戴员赴宴,戴员入府,亦死于堂中。
窗外梅香幽香,她卸去浓妆,重穿孝服,从被褥中翻出一把匕首,烛光下煞白的光刺得双眼生疼,尖利的刀锋轻轻挑过帷幕,向地上的横尸比画着。这刀是嗜血的,如她绵长的恨,日日夜夜的苦苦煎熬等的就是报仇雪恨的这一刻。
红烛还在摇曳,交杯酒已凉,徐氏命人取下妫览、戴员二人首级,祭于孙翊灵前。寒风呜呼,烛影重重间,她仿佛看到孙翊浅浅一笑,只一眼泪水就打湿了灵牌。
雪依旧下着,絮絮飞舞着一场永隔阴阳的惆怅。
三国烟雨不解风情,只怪时光太枯荣。铜雀台锁住了娇美柔弱的大乔和小乔,而丹阳的飞雪纷乱了徐氏的哀愁,更见证了她只为孙翊盛开的别样温柔。纵然此后她的气节永久传颂,纵然“女丈夫”的美名满天下,终不及十年离愁,孑然一身,只余乱世里的半生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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