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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携素手,弯弯月似眉
◎吴韵汐
图/三 木
剪一段流光织成锦瑟华年,多少往事都沉淀于时光的沧海中。司马光砸缸救友那年,张氏还在蹒跚学步。她并不知道,十几年后,她的命运将会与这个人人称颂的神童紧紧系在一起,携手相依,白首不离。她的父亲张存是个独具慧眼的人,从那时起便注意到了司马光。
张存与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是同僚,两人交情颇深,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评古论今。每每会友,司马池总是带着爱子司马光,偶尔也会让他在朋友面前略展才华。看着眼前这个聪明伶俐的少年,张存萌生了为两个孩子结亲的想法。他主动提出将爱女许配给司马光,两家订下婚约,一段美好姻缘便如涓涓溪水般流于尘世。
仁宗宝元元年,20岁的司马光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张氏过门。喧天的锣鼓声敲开了幸福之门,凤冠霞帔下她嫣然而笑,明眸皓齿,眉黛如山。洞房花烛时,他向她许诺,此生只爱她一人,绝不纳妾。年少时的山盟海誓有多少能经得住现实的残酷考验?这话张氏听在耳中,并未放在心上。
张氏为司马光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那双美丽的眼睛成了他文字的灵泉,如同翩跹在指尖的蝴蝶,轻盈的触角一点便能花开十里,香落万家。她为他研墨,为他添香,将他的书房整理得纤尘不染。
张氏过生日那天,司马光为她举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生日庆典。朋友们走后,酒至微醺的司马光拉着张氏在月光中散步。一对璧人在如水月华中款款而行,仿佛世间万物都在那一刻格外澄澈。望着妻子略施脂粉的面颊,司马光灵感顿生,立即命人准备纸笔,挥毫写就一首小词相赠。
写罢,司马光旁若无人地大声吟诵起来。静谧的月夜里,他的声音格外洪亮,每个字眼都沉淀着浓烈的痴情。张氏不禁羞涩难当,避开丈夫那双灼热的眼睛,娇羞地躲到了屋里。这首词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争相传唱,俨然成了那个年代的流行歌曲。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那个年代,延续家族香火是极其重要的事。他们结婚数年,却始终没有孩子。司马光虽不介怀,张氏却焦虑不已。她劝丈夫纳一房妾,以传宗接代。然而司马光无动于衷,妻子几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他总是一笑置之。
为了让丈夫纳妾,张氏花重金买来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悄悄将她安置在卧室,然后自己找借口出去了。她以为英雄难过美人关,然而爱情会让人相信曾经沧海难为水。对于司马光来说,张氏是他生命里最耀眼的那颗星,其他女子即便容貌倾城,在他眼中也显得黯淡无光。司马光瞥了姑娘一眼便去书房看书了,姑娘也随之跟到书房,拿起一本书,随手翻了几页后娇声问道:“请问先生,‘中丞’是什么书啊?”司马光面沉似水,严肃地回道:“中丞是尚书,是官职,不是书!”妻子回来后,司马光问清原委后马上将姑娘送回了家,连对方退还的钱也没要。
她忽然想起新婚之时,他曾向她许下绝不再娶的承诺,一种温暖的感动在她心中蔓延,然而焦虑也添了几分。当别的女子都在极力阻止丈夫纳妾时,她却费尽心思要求丈夫纳妾。有一次,司马光和妻子到岳父家赏花。张氏与母亲商议后,又把一个漂亮的丫鬟安排在司马光房中,然而司马光依然不买账。第二天,这事便在张家上下流传开来,大家都对司马光钦佩不已,也为小姐能嫁得如此郎君而倍感欣慰。
几番为丈夫纳妾都以失败告终,张氏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多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然而终其一生都未曾生育。后来他们收养了哥哥的儿子,取名“司马康”。虽是养子,但夫妻俩非常疼爱孩子,将其视若明珠。
司马光将全部的宠爱都给了妻子。在外人看来,他似乎不苟言笑,总是板着一副面孔,然而与妻子在一起时却成了调皮的孩子。有一年元宵,张氏想出去看花灯。司马光说:“家里也有灯,不如看自家的彩灯。”张氏答道:“不只是看灯,也顺便看看游人。”司马光笑说:“看人?这就怪了,难道我是鬼吗?”
只有和她在一起时,他才是那个最真实的自己。那年的洛阳城花灯锦簇,街市上热闹非凡。然而华灯再美,却少了家的温暖。司马光为官清廉,家里并没有多少漂亮的花灯,张氏却觉得那些朴素的灯比任何奢华精致的灯都漂亮。她躲在他的臂弯里甜甜地笑了,一如多年前刚刚嫁入司马家的娇羞少女。
司马光爱书如命。他曾于洛阳郊外买田20亩,建了一座宅邸,取名“独乐园”,内藏文史书籍万余卷。保存书籍是个大问题,张氏深知丈夫爱书,每年二伏至重阳期间总要挑几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把书籍拿到阳光下晾晒,以防书页发霉生虫。她将晾晒书籍的桌案擦得干干净净,唯恐书籍遭到污损。在她的精心打理下,司马光的很多书珍藏了数十年依然崭新如初。
她懂丈夫之所懂,爱丈夫之所爱。在那些细碎的阳光里,她的汗珠折射成七彩的虹,幻作司马光心中最绚丽的风景。独乐园是他们最爱的地方,那里素雅别致,两人常在园中携手漫步,书香与花香在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里凝成霞化作雨,铺陈着世间最美的光景。
宋神宗元丰七年,张氏病故。芳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从此碧落黄泉,唯有梦中相会。司马光痛哭失声,写下了《叙清河郡君》(张氏受封为清河郡君)哀悼爱妻。一连十多天,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门,后来在司马康的再三劝说下才肯走出书房。他来到独乐园中散步,只是园中景物依旧,最爱的人却已永别。在一处亭柱上,他怅然题诗道:“暂来还似客,归去不成家。”他一直觉得有她的地方才是家,当她永离人寰之时,也带走了他的家,甚至他的心。
四年后,司马光与世长辞。从此人间天上,他们再不分开。繁华褪色,隔世的灯火点亮浮生,那份温热的爱深藏于红尘阡陌,是千百年来不死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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