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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春风最相惜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5337
◎岑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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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有春风最相惜

  ◎岑思

  

  图/飞 霜

  “小姐当真不去看看表少爷?”她攥着帕子不回头,“他算哪门子的表少爷?”小侍女捂着嘴哧哧地笑,“是奴婢错了,那小姐要不要去看姑爷?”她气急,转身要去拧她。

  春风吹起木亭的纱帘,杏花簌簌地落了,坠在潺湲清溪里。层层翠色山石间,青衿的士子信步而来。父亲与他在谈些什么,他不经意抬头,正撞进她好奇的探询里。他笑了笑,目光疏淡,木亭檐角上的风铃清脆地响着,她脸上一热,忙不迭地躲进纱帘里。

  次年春,金溪吴家嫁女,吴家是金溪大族,而吴家小女嫁的正是临川王氏的公子王安石。这对璧人说是表兄妹也不算错,虽然隔了几代血亲,那份亭亭卓然的气质却是亲近的。

  吴氏初为新妇,行事处处忐忑小心,王安石却看透她的心思,几番宽慰她。婚后的日子安静惬意,王安石醉心诗书,性子又格外耿直,一心求学入世以济天下,他最看不惯士子们流连楚馆。有时吴氏觉得他太不解风情,楚台楼月连着临川山水,他从未与她同看过;他虽有辞章华彩,也没为她写下赞词;闺中画眉这样的闲情更是不必想了。

  她是世家女子,这种事自然不能与外人言,所有小抱怨只能道与母亲。

  母亲梳着她的发,“不解风情何尝不是好事呢。”她不解,母亲却不愿再答,桃木梳轻轻滑过,堂风和暖,教人恍惚觉得又是出嫁那日,有人为她梳起发髻,三千青丝束起,从此她的一切都将付于夫君。

  吴氏随他赴京赶考,王安石十几载寒窗,终于进士及第。那年她诞下麟儿,取名王雱。而后他赴任淮南,江南的空气缠绵湿润,春柳如烟,一场春雨吹落一地碎花。他们又有了女儿,那样粉雕玉琢的孩子戴着小巧的金锁片,咿咿呀呀得教人心怜。

  她在廊下绣花,看夫君抱着孩子眼睛还不忘看经义,孩子牙牙学语踢乱了他的冠冕,手上沾了墨汁,在他的书上摁下胖乎乎的手印。他放了书卷,捉着孩子的手放声大笑,她也禁不住莞尔。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雨后初晴,着绿罗裙的小姑娘拎了花篮叫卖,他终于知道给妻子买一枝带露的杏花。这样美的江南景致,倒也衬得这个不懂风情的夫君不再那么木讷。

  这些年他连个侍妾也没有,文人宴饮相和时免不了以此为玩笑。旁人送的侍妾他都婉言谢绝,吴氏派给他一个婢女,他可怜那女子的身世,竟拨了钱为她赎身。吴氏不禁哭笑不得,与相谙的女伴说及此事,那些平素庄重娴雅的夫人们竟不由羡慕起来。

  天下士子哪个不是情思脉脉柔情缱绻,美人在怀处处风流?她自幼通读诗书,知道名士多有情,然名士亦薄情,杜牧之青楼薄幸,白居易歌姬满府,至于府里只有一位夫人的房玄龄一生无妾,也多半是因为那位连皇帝的毒酒都敢喝的夫人。她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来,“不解风情又何尝不是好事呢”。

  后来,王安石擢为京官,任参知政事。宋朝积贫积弱,国税匮乏,他公事繁忙,眼见着日日憔悴下去,她想劝,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她不是没有见识的闺阁妇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孺子不绝的理想。这是她的夫君,她不能为他解朝堂之忧,可家中那盏灯永远为他亮着,稚气的小儿女睡熟了,她始终在桌边等他回来。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好,宦海失意小人攻讦也罢,山川更改,岁月长流,她终究是要和他相守到白头的。

  新法失利,他被贬江宁,她与他同去。儿子早慧,与父亲一样年少中举,意气勃发;女儿柔顺恭婉,已许了好人家。原来时光过得这样快,他们竟已老了。“这么些年,为功名所缚,未曾好好待你。”他不无歉疚。“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耽搁,可惜风流总闲却。”还好光阴未尽,江南的春花年年还会再开,而他们相守的日子还那样长。

  她与他论诗填词,在柳荫里对弈,夏风轻举,小荷清圆,他这才惊觉她竟有这样的文采,诗风清新,小令也做得洒脱可人。至于他,“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年轻时诗词做得峻峭,老来却平和安顺许多,许是光阴短了就愈发珍惜青山绿水,珍惜眼前人。

  那日下棋,她忽然道:“惆怅武陵人不管。”他一时错愕,却见她嘴角含笑,“竟没想到临川先生一生辞章周正,也有如此旖旎情思、年少风流的时候。”他不禁失笑,这原本是偶然作的半阕词,无意讲给友人听过,如何入到她耳里?

  她执了棋子,一下下在棋盘上敲着,声音不疾不徐,“听说你30年前曾喜欢一个女子,并写长短句赠之,我只记着后半段‘隔岸桃花红未半。枝头已有蜂儿乱。惆怅武陵人不管。清梦断。亭亭伫立春宵短’。”她轻落棋子,“可惜断章不能赠予美人,夫君30年前所喜的妇人不知是谁呢!”

  他望着偏头而望的她哑然失笑。岁月匆匆,她确实老了,然而还是美人。他记得她最好的样子,宝髻绾就铅华妆成,颊上红云晕染,羞怯得不敢看他。他也记得她年少的婉静姿态,记得吴家花苑的初见,眸如秋水的少女,如云的鬓发遮在耳边,微露出一点如玉耳垂,半倚帘栊地朝他望着。这就是他将来的妻子了,他朝那少女一笑,她却像一只轻蝶般倏忽不见了。

  那日的春风熏熏然吹起帘栊,吹进此后每一夜的梦里。

  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燕归来。30年前所喜一女子,如今已成旧梦了,那个他曾喜欢过的女子是否还在呢?当年的缥缈心绪促使他偶然作词,30年前与她相遇,而后的30年花开落雪、北雁南飞,都是她与他同看的。

  “辞章周正”,她这样说是嫌弃自己太不解风情罢。的确,世上有那么多丈夫为妻子写就旖旎深情的辞章,他确是太木讷了。他的情不多,只够全部给一个人;他的人生不长,只够和一个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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