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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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云影，与你共徘徊

　　◎汤小小

　　

　　太初四年，刘解忧以公主身份远嫁乌孙。她在人群里选定了那个叫冯嫽的侍女陪她远渡千山万水。那一路黄沙弥漫，风雪连天，心里的惊恐像孤雁哀鸣。谁都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而故国渐行渐远，远到无论怎么眺望都看不到一丝熟悉的烟火。

　　她千里奔波，只为用青春换和平，而冯嫽千里跟随，只为解她一丝烦忧。从长安到乌孙，一路山水，一路苦寒，让两颗心互相靠近取暖。

　　一路艰辛，终于从水草丰美之地到了大漠孤烟之所。解忧与乌孙王完婚后受万人膜拜，看上去风光无限。可背地里的忧愁有谁体谅？难懂的言辞，异域的饮食，漫天的黄沙，每样都令她有苦说不出。

　　好在她身边还有冯嫽。那些在人前无法诉说的苦闷可以在她面前一吐为快，那些辛苦收敛的小脾气、小心思可以在她面前尽情释放。

　　冯嫽会体贴地为解忧做一道家乡菜，哪怕味道不好，她们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她也会细心地为解忧缝一件贴身的衣衫，一针一线都是故乡的模样。她们一起谈论家乡的一切，亲人、朋友以及使命。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看夕阳西下，有那个人在身边，彼此也会觉得自己不是孤苦伶仃的雁。

　　冯嫽还是她的另一双眼睛。她以解忧侍女的身份自由出入宫廷，以最快的速度融入草原，那些盘根错节的皇族势力，被她一一洞悉。而那些漫漫长夜，她们一定会秉烛夜谈，将各自的所看所想汇聚成河。她们有各自的战场，目标却始终一致。

　　冯嫽的婚事让解忧又喜又忧。喜的是，她终于为她选定了一名权倾朝野的右将军，从此她在这里也有了归宿。忧的是，冯嫽将离开皇宫，两人再不能日日相随，夜夜相谈。

　　她们都是玲珑通透的女子，只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她给了冯嫽最隆重的婚礼，最丰厚的嫁妆，给了能给的一切。在乌孙，她们是彼此的依靠，没有了对方，剩下的路便只能冷冷清清地孤独前行。

　　所以，即使冯嫽成了冯夫人，她最亲近的人依然是解忧，她最常出入的地方依然是解忧的毡房。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们谈论的话题更宽广了。

　　如果说饮食和天气时间长了就能习惯，那些胡人风俗却让汉家女子无法接受。刘解忧怎么也不会想到，乌孙三易其主，而她也要三易其夫。她不是没想过回家，可书信千里迢迢送到大汉，辗转送回时，皇上的旨意只是“从胡俗”。她本就不是真正的公主，一道圣旨便将她抛到这风雪漫天之地，如今又像一颗废弃的棋子被人随手一扔。

　　心里的伤与痛无处诉说，只有冯嫽懂她所有的难堪与屈辱，心疼她所有的隐忍与眼泪。她握着解忧的手，什么都不说，只默默传递着温情。就算所有人都抛弃我们，我们也不能抛弃自己啊。

　　解忧看着眼前这张布满风霜的脸，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意。当初若不是自己选择了冯嫽，她本可以留在长安，平安顺遂地过一生。可她从没有抱怨，自始至终都默默陪伴。

　　有了这份陪伴，还有什么山水不能迈过呢？解忧接受了所有屈辱，虽然心依然会痛，却知道自己不能任性。她身上系着汉室安稳，也系着冯嫽的平安。

　　只是她没料到，有一天，她和孩子的平安都需要冯嫽来成全。

　　乌孙发生内乱，皇位易主。汉室震怒，意欲讨伐。若两军交战，大汉与乌孙都势必被拖入泥潭，这是刘解忧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大汉与乌孙，一个是故国，一个是家国，不管受过多少委屈，有过多少伤痛，她始终希望和平的阳光普照众生。

　　她的心思冯嫽岂能不知？这个柔弱的女子先写信给汉室，请求派使者和谈，随后又以使者的身份深入虎穴，以过人的胆识与见解说服叛乱者。

　　终于，解忧的儿子当上了乌孙国王。

　　她们又可以像往日那般，一起吃着不地道的家乡菜，说着不改的乡音，回忆故乡的一山一水。就算依然不习惯大漠的一切，有这样一个人相陪，似乎可以抵过一切尘世里的不如意。

　　可这岁月静好却随着解忧儿子的逝去而烟消云散。此时的解忧已两鬓斑白，无青春美貌可依，亦无儿孙可靠，她手里再没有任何筹码，即使留在乌孙也再无益处。她浑浊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故土的方向，冯嫽站在她身边也久久眺望。蓦然回首，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意明了。

　　这红尘风雨，她们已艰难跋涉了五十多年，从青葱年华到红颜消逝，那么多的苦痛一起尝过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回到故乡安度晚年了？

　　即使尚有别的牵绊，也抵不过陪伴解忧的诱惑。这一次，汉室终于体谅解忧的辛苦，准她回到故土。

　　来时一路山花渐渐被风沙淹没，归时一路风沙里慢慢开出花来。每一处熟悉的山水都能让她们泪湿衣襟，长安的月那么令人沉醉，可是数十年风雨后，就算重回故土，她们能够拥有的也只有彼此而已。

　　剩下的日子里，她们会一起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讲昔平趣事。她们会一起观花赏月，看着故乡的风景回忆在乌孙的相守岁月。她们会一起唱着在乌孙时学会的歌，脸上带着祥和的笑意。巍巍长安，能够交心的人，唯那一人而已。

　　几十年风雨相伴，亲情爱情尽散，只有她们依然默默陪伴彼此。这陪伴已是人间最美的情感。所以，解忧离世后，冯嫽虽已一身沧桑，却依然选择出使乌孙，只因为那里有她们一起走过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