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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辰入画三生误
◎风飞扬
图/三 木
恋 解 语
《花鸟草虫图卷》是宋代女画家艳艳女史画的一幅墨迹绢本。它描绘了千年时空外的春色风光,画中菊花娇小,牡丹雍容。这幅画凝聚了艳艳对花草世界的追寻,也若有若无地向人们诉说着她寄托于千尘万草的潋滟情思。
又是水浅天阔的好时节,艳艳知道云洲会来看她。后花园里细数与他共度的时光,如藤萝架上的花,数也数不清。
云洲是父亲的义子,12岁进入陈家,他懂事孝顺,疼爱义妹。一袭长衫,朗眉星眸,写字绘画擅吹箫,无一不让艳艳着迷。不知道从何时起,艳艳被他吸引了,心神牢牢系在他身上,云洲的目光和微笑也都给了艳艳。他们闲时会坐在亭廊里品茶论诗,或说些外面的趣事。
大宋但凡有些文采的人都爱附庸风雅,招些歌妓舞女,寻欢作乐很是寻常。云洲却不,他高洁隐逸,尽心尽力打理家里的生意,除此之外承欢于高堂膝下,很得爹娘欢心。云洲也喜欢艳艳,虽从未表白,但眼神里的喜欢是藏不住的。
一日,艳艳带贴身丫头上街买胭脂水粉,回来路过城门,见很多人围在那里看告示,艳艳只远远看着。世界这么大,事故这么多,她的心里却只有家里的人。
第二天一早,娘唤艳艳去大厅,艳艳心里隐隐不安。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前厅,爹娘和云洲都在,大家的表情很凝重,见艳艳进来,云洲把头转向一边。娘深深叹了口气,一阵沉默后,爹说:“艳艳,县令来提亲了,要纳你为妾。”
他的声音没了以往的慈爱,威严之势是那么陌生。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书香门第,县令虽为官员,但也不该提出纳陈家小姐为妾。
“陈家小女艳艳,有绝色,德容言工无一不好,你在外已有了名声。”爹缓缓地说。
艳艳看着云洲,他却看都不看这边,艳艳慌乱间竟看不出云洲的样子是无可奈何还是无动于衷。
“三天后是吉日,你过去。”爹的话不容置辩。连那个“嫁”字都取消了,艳艳只是走偏门过去给人做妾,连最起码的红衣花嫁都不能有。
娘说:“孩子,这是命。”
艳艳拉住爹做最后的哀求:“爹,好歹我是你的独生女儿,你怎么舍得?”爹扶起她,“艳艳,别忘了,你是被爹从山里买回来的。”
艳艳恍然间想起,十年前她叫芦叶,家在深山。她被他们收为义女,改名艳艳,成了陈家独女,学着读书写字、作诗绘画,还有古琴围棋、刺绣裁衣。
她学得很努力,只怕再一次被抛弃。爹经常高兴地说,注定你要成为我女儿,冰雪聪明,胜我当年,尤其笔下的画,虽不脱小女子的感触,但栩栩如生,非一般人可比。
艳艳以为她已根植在这个家了。没想到百转千回,她还是那个无着无落的孩子。
次日,爹娘忙着置办嫁妆,云洲也送来了贵重的首饰,她都笑着拒绝了。她空身而来,就让她空身而去吧,何况县令收的是妾,她带这么多东西过去,恐怕更招人笑话。
艳艳走的时候没看到云洲。娘拉着她的手嘱咐说,凡事多当心。
艳艳穿着喜服,红得耀眼俗媚,不过是做妾,何必搞得这么荒唐。她给爹娘磕头,又一次离开,面对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也许是不归路吧。她想着,心里却极安宁。
他叫任谊,本县县令,也许年近花甲,也许形容猥琐,不过都无所谓了。
婚礼仪式没有艳艳想的那样简单,反而和娶妻一样,居然还有喜娘。艳艳任人摆布着,走走停停,或跪或起。喜帕被揭下时,艳艳还是愣了一下,全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任谊微笑地看着她,同样年轻的脸,眼里带着欢喜。再看周围,到处红红火火,屋里摆设一应俱全,以艳艳的眼光来看还算相宜。
之后任谊柔声说:“让你做妾,委屈了。”艳艳低头无语,一个女子,过了门便没有资格谈这个。
“我会好好对你的。”任谊上前握住艳艳的手,很温暖,艳艳有那么一瞬的感动。
婚后,任谊单独置园子给她住,她无意争宠,极少出门,闲时看书绣花也偶尔填词自遣。这样的日子重新给了她满足。她也不回娘家,只是任谊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娘家的事,比如,给云洲提亲的媒婆几乎踏破了陈家门槛。
艳艳总是不语。她什么都不想说,云洲于她注定是过客,就算还纠缠在心里放不下,终归像一团迷雾,握不住也留不下。
直到有一天,艳艳镇纸研墨,想画满塘荷花,落笔有形,只绘得清莲有意。任谊看见后大发雷霆,他说你做什么都可以,哪怕好吃懒做,只思玩乐,也不许绘画。他走后留下满桌狼藉,残墨点点如泪痕斑斑。艳艳颓败地坐下,却不敢委屈。
他把笔墨纸砚都收走了,换来的是绫罗珠宝,一个比一个冰冷沉重。从此艳艳微薄的快乐也失去了,金丝雀养在笼中尚能唱喜欢的歌,她被关在这高墙中,为何连排遣寂寞的选择都没有?于是,心里开始恨了。
这十年里艳艳没有离开过绘画,如果说陈家对她有过什么苛刻,也就是父亲在教她画画时严格要求。
绘画以前是她的快乐,现在是她唯一的寄托,还以为他能夸上几句,却是满眼的热切遇上了寒冰,瞬间失去知觉。
几天了,他来去匆匆,艳艳再谨慎地应对,他还是冷着脸。艳艳越发寂寞,随季节一起渐渐憔悴,看着南飞的大雁,陡然心里乌云密布,也许有一天她会随着秋天一起凋零。
她从箱底取出整套的笔墨纸砚,凝在白纸上挥毫泼墨,一画就是一天。她要把记忆里的春天留在生命里,用热闹的色调来填补心里的空落。任谊不顾她的感受,她又何必再假意奉承。
画中的园子百花齐放,争奇斗艳,五彩斑斓。几簇菊花娇小动人,仿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傍晚时,任谊来了,原本面含微笑,看见艳艳面前的画,犀利的眼神带着彻骨的凉。片刻后,艳艳在窗子里看到任谊决绝的背影。艳艳恨极了他,如果死去可以终结一切的话,那么她情愿……
几日后,等任谊再来看她时,她已在弥留之际,任谊抚摸着她的脸:“艳艳,你这么傻,我只是外出了几天。你的画柔婉细腻,我也喜欢,可你习的是宫廷画风,你知道吗?”
混沌中,艳艳茫然不知其意,她很想去抚一抚任谊皱起的眉,他说他喜欢她的画,可是后面说什么,她竟一点都听不到了,可心里却是分外清楚,她忽然舍不得离去了。
任谊说:“艳艳,你好起来吧,想画就画,我会拼命保护你的。”
艳艳的笑容越来越淡,最后只眼角有泪落下。她的命如草芥,只得了一秋。她努力触了触他的脸,有点潮湿,透过指尖化成来生的记忆。
艳艳不知道,陈老爷本是宫廷画师,受过朝廷恩泽,因和宫女的私情才借故手腕受伤永不能作画而出宫。朝廷有规定,侍奉过皇上的画师是不能再私自作画的,宫廷画风也不许外传。
艳艳不知道,陈老爷怕自己的画艺后继无人,又怕一朝败露,不惜从深山里把她买来当女儿,一身画艺倾数教到她身上。
艳艳不知道,其实云洲就是陈老爷的亲生儿子,不过是为了保全他,才费尽周折从小送出又领回来。
艳艳不知道,前几天有人告发朝廷说,此地有宫廷画风出现。于是朝廷张榜悬赏捉拿相干疑犯。一旦出事,她会被推上刀山火海,替陈家挡这一门灾难。
艳艳不知道,任谊是为了保全她。他曾在街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很是钟情,也怜悯她的身世,才逼迫陈老爷答应把她嫁过来。
艳艳不知道,这才是任谊不让她画画的真正原因。
这么多的真相她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从山里到陈家再到任府,都无关命运,而是刻意安排。但她知道了,任谊爱她,那么深,那么真……
数年后,她被留在了典籍中:北宋女,任谊妾,良家子,有绝色,擅书画。
千年后,《花鸟草虫图卷》收藏于上海博物馆,是中国最早女画家的存世孤本,有很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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