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画廊,等十里红装
◎ 步生莲
风萧萧,雪飘飘,红梅似火,开出一地眷恋。北风化剑,刻就他眼底流过的忧伤。
长歌一曲,婉转悠扬,她低眉浅唱,惊碎一池月光,在那声声如泣如诉中,萧宝卷踏雪而来。
她的一颦一笑摄人心魂,他叹世间竟有如此妙人,莞尔一笑便让他忘却孤独,九五至尊又何妨,废杀逆臣,肃清朝野,一点点众叛亲离,一步步君临天下,他早已麻木。有些寂寞却无人言说,他在郁郁寡欢时遇上她的笑靥如花,从此慰他心底万千伤痕。
他放下帝王威严,真诚地要许她一生。她满目柔情地点头答应。从此,潘妃玉奴,宠冠六宫。
她成了他的妃,后宫粉黛三千,唯有她一双妙足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走进了他的心。他总是那么高傲得不可触及,她也曾彷徨,也曾胆怯,早闻天子风流,卑贱如她乃小贩之女,如何能留他一生一世。
她不知他对她的爱已入骨,他的风流只因未遇到她,从未有人让他如此痴迷,她似一把火融化他冰封的心,纵使万劫不复,他也义无反顾。
她从小生活贫苦,从未穿过漂亮衣裳,他便寻了天下最好的绸缎,圆她幼时华裳之梦。她身段婀娜,风姿绰约,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他便将金子打成莲花样铺在地上,看她赤脚裸踝,步步生莲。
他觉得唯有最美之物方称得上她那倾国倾城之貌,无数奇珍异宝精雕细琢后变作她发间摇曳的风情。大臣们指责他昏庸无能,终日流连美色,他付之一笑,拿天下换她回眸一笑,又有何不可。
她是懂他的,他的孤寂只有她能抚平。她每每唤他“陛下”,他总是莫名欢喜,案牍烦闷瞬间化作丝丝喜悦。
后来,他们喜得一女,粉雕玉琢,将来必能如她一般美艳动人。每每退朝他都迫不及待地投入她的温柔乡,木槿花下,指尖流过的尽是柔情,真是岁月静好。
无奈造化弄人,女儿不过百日便夭折了,他的玉儿终日以泪洗面,她的泪水好似利剑划在他心上。为安抚她,他不惜劳民伤财地修建神仙、水寿、玉寿三宫,极尽奢华。
她喜爱山石草木,他便收取天下珍贵花草,为她铺下碧绿满堂,她站在花间,人比花娇。他远远望着她,满目温柔。
宫中的生活日复一日,枯燥乏味,那金砖碧瓦灯火辉煌,终成为禁锢她的牢笼。他知道,夜深人静时她会暗自悲伤,她向往着民间虽艰苦却充满情趣的生活。他的玉儿应是欢喜的,怎能恹恹不乐?
她长于市集,喜爱民间世态百味,一场旧梦重温定能博她一笑。于是,他在宫中建了市集。
她怀念儿时生活时便亲自烧火做饭,他就陪在一旁挥汗劈柴,磨得手都生了茧子,她心疼不已,他却只是一笑。他们如寻常夫妻般恩爱非常。
“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民间流言四起,他顿时遭千夫所指,终成昏君。至尊?至尊便不可屠肉?贵妃便不可酤酒?即为至尊,更要亲事百姓之道,首效天下之苦,何过之有?若这至尊之位碍她欢喜,那他愿意归为布衣,与她共事农桑。
若为布衣,何来纷扰。可他怎能料到一念执着,却与她终将永别。
曾几何时,建康的月那么圆,映出她眼里眉间尽是妖娆。三年光阴似水流,往昔终作回忆。永元三年,雍州刺史萧衍拥立他的弟弟萧宝融为帝,篡位夺权。
战乱中火光漫天,吞噬无边黑夜,刀光剑影,鼓角争鸣,建康城内笙歌不落,城外早已伏尸百万。鼓声震天,引得他心下一惊。叛军势如破竹,轻而易举地攻下都城。
大势已去,他回望她一眼,尽是苍凉。
他说过要陪她一生,怎能独留她一人苦苦煎熬?她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最后再听不真切,转身的那一刹竟是永别。
他抹去眼角似有似无的泪水,穿上一身红袍,似血染就,登上景阳楼顶,俯视天下,亦如继承大业那日,傲视苍生。流箭无情划过他的身体,身体的灼痛难以承受,他冷哼一声,笑望苍穹。这天下终不属于他了。
耳边嘶吼声起伏,是叛军胜利的欢呼,他的国亡了。叛军迫近,喊声雷鸣,他却是一笑,有剑划过脖颈,鲜血渗入红袍顷刻不见,只有北风呜咽,哭诉离歌。
中兴二年,萧衍自立为王,称梁武帝,追封萧宝卷为东昏侯。他生前宠爱的女子终为他人所有。有妃子改嫁萧衍,而她那般婀娜多姿,如何让萧衍不起歹心?
萧衍欲纳她为妃,她自然不会答应,于是不可避免地遭受牢狱之灾。没与他共赴黄泉是她最大的错,这让她如何能嫁与他人?自始至终,只有他是她唯一的夫君,唯一的王。
萧衍执意纳她为妃,她誓死不从。恰逢王茂对萧衍说:“亡齐者此物,留之将恐贻外议。”萧衍这才打消霸占她的念头,然而余恨难消,得不到便毁之,他怎肯就此放过她。
亡齐此物?她苦苦一笑,煞是凄美,她怕自己再遭凌辱,夜夜难安,良人已故,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建康还是建康,宫城仍是宫城,一切却已物是人非。她望着窗外一片暗黑,泪水忍不住流下。
是年,一代贵妃潘玉儿自缢而亡,如生前那般美得壮烈,终不负东昏侯一世娇宠。
长歌一曲,旧事惘然,谁吹竹箫轻诉衷肠。撷一盏花间残酒,说一段昨日风霜,等待千年的遥望,癫狂了谁的哀伤,阑珊春意不可闹,梦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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