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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留恋,花月正春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6495
◎ 风飞扬

  此生留恋,花月正春风

  ◎ 风飞扬

  

  图/听风揽枂

  人生如棋,总以为开局容易,结尾难预期,其实行到深处再回首,一生尘埃落定,最是难说当初。

  那年她才五岁,穿着桃红新衣,额边碎发尚不能服帖地梳起,却懂得恭恭敬敬地给还是皇子的李煜行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记得那时他眉目温和,笑容清濯,和盛装的姐姐站在一起尤其好看,让她觉得女孩子快点长大是件那么急迫的事。

  而此时,她身处在宋都开封,月光笼罩周身,如水温柔却似监狱般让人窒息。夜凉如霜,她点了灯烛,却固执地不肯关窗,任凉风吹进来,衣衫抖动,烛光不定,就着这七分幽邃迷蒙,把尘世模糊,把酸楚咽下,也把泪水任性地流一流。

  斑驳的铜镜里,她依旧韵致倾城,只是心里的千疮百孔无人可诉,也无处可收留。

  天意从来不说对与否,渴望长大的日子里,姐夫成了帝王,姐姐成了皇后,她依然喜欢往宫里跑,淡扫蛾眉细拢妆,打开姐姐的八宝奁比对着挑首饰,才发现无论她如何打扮也比不上姐姐的雍容华贵。姐姐的典雅高洁,盈盈笑起来的婉约沉静都让她自惭形秽,她抱起琵琶,指尖轻轻扫过,一种难言的低伤浅念,惊艳得时光都要纷纷落下尘来。

  更重要的是,姐夫看着姐姐时,满目的疼惜和缱绻,似乎这样他的生命才圆满。她在一旁温酒,看着玉树清辉的男子深情款款地对着他的红颜。

  她是羡慕的,但未曾嫉妒过姐姐,同时抹不去对这个男子的喜欢。江南的山水里从不乏才子佳人的故事,在她成长的过程里,就是这个男子丰盈着她的豆蔻美梦,于是她拒绝了所有名门子弟的求婚。多少个独自相思的日子,距离一步之遥的地方,于国他是帝王,于亲他是姐夫,然而于她自己,只当他是李煜,是词里孤独寻枝栖的才子,温情得让人可亲可慕。

  多情的丝竹伴着琴棋书画的日子,弱水三千般的呵护,可姐姐还是薄命,她走后,他居然连国都可抛,急着奔了井边而去。她永远记得那天,她死死抱着他,拼尽力气要陪这个男人一起疯,一起死。

  他无法把自己禁锢在龙椅上,励精图治地做个好皇帝,就像无法把自己从文墨中救赎出来。她在一旁看得明白,李煜是注定的悲剧,可她还是愿意把所有的爱与未来都交付在他身上,要生一起生,要输一起输。哪怕换来的爱只是他词里的一个意象,她也愿意。

  也只有在想起这些往事时,泪才会忍不住落下来,她成了他的小周后,没人再记得她的名字。一个“小”字也是难以抛开的酸涩,但她知足了,哪个帝王的后宫不是粉黛三千,姐姐看不开的,她都看透了。

  从此,后花园里的传说就是李煜和小周后的耳鬓厮磨,有一日良辰就度一时快活,六宫佳丽不过是摆设,他臂弯里相随的只是小周后,这个能和他贴着肺腑的人。

  李煜需要一个盛大的诗情画意,她就铆足了劲,把自己的精气神一丝丝地抽出来,陪他描画。她知道李煜心里的悲苦和无奈,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李煜打发宫中时日、躲避桎梏枷锁时,游戏红尘的伴儿。

  这已足够安慰自己,不是她也会是别人。那么,因为她深广而绵长的爱,不如是她,必须是她。

  正想着往事,身后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不知是树叶落在水塘,还是竹影扫了窗棂,她没有动,只轻轻用白绫沾了清水,一点点卸去妆容。如今她不再是小周后了,每次宋主派来的人都要在庭堂里高喊,宣郑国夫人,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奉召入宫,她不得不从,却故意一身白衣,时常被宋主呵斥。她跨过台阶时,衣角扫过李煜的桌案,两人谁也不说话。李煜端着酒杯,神游太空,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谁都知道进宫意味着什么,对攻下江南的胜利者来说,那里出名的不是舟桥莲歌,而是水一般的女子,尤其她曾贵为皇后,宠冠六宫。

  面对李煜的麻木,她痛哭过,发泄着所有锥心的难忍。这时她才是羡慕姐姐的,姐姐走得早,反落了所有美好的追忆和清明,留下这些痛不欲生的日子,让柔弱的她走进沼泽,生生承受,所有的佳话褪了色,成了别人轻佻的笑谈。

  活着多难,死才容易,可她仍然选择了生,实在是无法弃他而去。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盘棋下到山河凋零,丧国之君的名号将一传千古,天下的嘲笑和骂名,她宁可多转移几分到自己身上,让他在诗词里尽欢。

  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恣意地想起那么多往事,也就今天了,以后孟婆汤喝下,忘了也罢。她重新梳妆,穿上一袭月辉浣洗过的碧色长裙。

  因为姐姐的明艳,她更偏好绿色,素喜以青碧色着装,她又正青春妙龄,怎么穿戴都是清新的。亭亭地站在李煜面前,盘高髻,点红唇,行走时群裾飘扬,逸雅韵成,飘飘然有出尘的气质。

  有姐姐的贤良淑德在前,她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不如就娇媚到底。她好焚香,每天垂帘制香,满殿芬芳,安寝时为防失火,她就用鹅梨蒸沉香,置于帐中,沾着人的汗气,所生之香便变成一股甜香,沁人肺腑,令人心醉,她给它取了一个名,叫“帐中香”。带着私密的情调和隐而不宣的悠长,醉了他们多少梦。

  哪知梦醒来,竟是如此凄凉,不堪回首。就像他在那首词里写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一场梦下来,他好似已看透了尘世繁华,开始思念不在人间的姐姐了,可她呢,该思念谁?

  终于,在七夕那天,李煜走了,明知他死得蹊跷,她也讨不来公道,他是旧时月色里最孤凉的那抹箫声,吹断了音符,尘世里的伤心人,就剩她一个了。

  再也不用硬撑了,可以对飘过来的黄袍凛然地说“不”,早晚一死,还怕什么呢?她用尽自己的深爱和悲哀,晕染在纸钱里一并点燃,供他七七四十九日安魂,之后再没有一丝留恋。

  她静静地离开了,两手空空,这一生辗转难测,尘缘陌路,就互不相欠吧。长长来路,漫漫归途,若能再相逢,愿是春和景明的池中亭,棋盘上,风烟俱净,那个女子落棋在中央,明知错了,也要看你手下是否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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