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吹长笛,忆起画眉公子
◎媚如风
图/郭晓晓
燕王世子朱高炽16岁时便娶了河南永城张家的小姐为妻。张家小姐虽说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丰盈绰约,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夫婿会是个走路都要人服侍的胖子。
新婚初,淡淡的失落纠结于心,击破她曾经浪漫的梦境,让她无处抒吐内心的不如意。忧伤与遗憾宛如漫天飞舞的残红,在如水的夜晚纷纷飘下。
黄昏时分,柳絮翻飞,她爱斜倚西窗望着远方,洗涤自己的思绪,却寻不到一丝活力。于是,每个黄昏,他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放着一只五彩缤纷的风筝,只是为了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开心。每看到阁楼上空随风飞扬的风筝,看着那长长的线,都会牵出无数个美丽的幻想,让她对每天的黄昏都有了期许。直到一个雨后的夜,她才发现那个每天准时放风筝的人原来就是朱高炽。
天渐渐凉了,一个个无话的晨起,映入他眼帘的是她皓如凝脂的肌肤和宛如桃花的脸,还有她皱起的黛眉。他万般爱怜却无从开启,也不敢去轻抚她眉宇间的哀愁,只能每天给她准备不同风味的点心,在园中种了四季常开的花,希望她能找到一份家常的自在。
那天,他满身大汗,急匆匆从外边回来,到了屋外又折回去,徘徊于满墙花架下,看着手里的两本书。那是她无意间说起想看的书,他便托人给他找来。迟疑许久,他还是让侍女把书拿给了她,而这一切她都在窗下看得清楚。她知道,他做这些只是因为他懂她未说出口的失落和他隐藏在心底的愧疚。或许,爱到真时是无言。他沉默的背后是对现实的无奈,也是对她深深的疼爱。只是需要一个能用心感受的女子才会懂得罢了。
一天夜里,下人突然禀报说母亲病重,他心急如焚,但是行动不便。她穿戴整齐后,带着他的满腹牵挂去了。等她出门时,他嘱咐同去的下人要好生照顾她。
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再回府时她瘦了很多。看见熟悉的陈设,幽深的长廊,月华静静流淌,让庭院徒增几分清丽和妩媚。分开一个月,再次看见身边沉睡的这个人,她忍不住俯身细看,天禀纯明的他眉宇间虽然欠缺英武之气,但举止谈吐流露着儒雅气息,眼神中看不到浮花浪蕊的不堪,也没有只图一醉的颓废,相反时而有激情闪过,和他眼角偶尔的一丝羞涩融合为一,相映生辉,耐人寻味。
他望着她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而她就在他的笑中释怀了,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那夜是她成婚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次,梦都不忍心惊扰她疲惫的身心。吹去辗转难眠的风,掀开半世的缠绵,蔓延成深浅不一的思念。
转眼就入秋了,人来人往的朱府多了一份宁静。她始终安静柔和,静默如诗,一脉清香绽放在豪门贵胄的画堂朱户。
洪武二十八年,朱高炽被立为燕王世子,每日帮助父亲处理政事。她为燕世子妃,静坐案旁,出谋划策,侍奉公婆,尽心尽力。
五年后的春天,她怀孕了。他欣喜得像个孩子,尽量抽出时间陪她沐浴在莺啼花艳的明媚春光中。夜晚他都要看着她睡下才开始忙公务,怕自己一个转身会惊扰她的好梦。
那日凌晨,朱棣梦见父亲朱元璋赐给自己一个大圭,并说:“传世之孙,永世其昌。”梦中话刚落,朱棣就被帐外人惊醒,宫人禀报说燕王世子妃生了,朱棣连夜赐她绫罗绸缎无数,她谢绝了。朱棣惊问缘由,她说无须奢华,赐予书。这让朱棣赞叹不已,回来对徐皇后说:“此女贵不可言,愚儿福也。”
后来,等到朱棣登临皇位时,她特意用做工精细、技法多变的“露香园顾绣”赶绣了一幅山水虎啸图作为礼物奉上,朱高炽看她如此用心,甚为感动。朱棣夫妇也惊叹她的细心和聪慧,并因她的原因,对朱高炽越发青睐。
之后,朱高炽被封为皇太子,她为皇太子妃。听说朱棣想在皇宫内苑举行家宴,她便开始张罗布置,还亲自下厨。一桌色香味俱佳的佳肴,被朱棣称为“一宴天下鲜,尝尽人间欢”。
宴席散去,三更时分,从睡梦中醒来的朱棣还在久久回味舌尖的美味,十分欣喜地对枕边的徐皇后说:“新妇贤,他日吾家事多赖也。”由此彻底打消了另立储君的念头。在此之前,朱棣一直偏爱次子,而她的聪慧贤淑与和睦待人却稳固了朱高炽的储君之位。
置身繁华深处,他深信,红尘三千不过一缕烟云,而那刻在心里的守候,不早不晚,恰逢缘至。对她,他有着说不出的感激和爱恋,只是不曾言表。那个写在他心里的字,说出来或许都怕轻了。他能做的只是减少她在深宫承受的风雨,让她的生活多一些明媚。
后来,朱棣驾崩,朱高炽即位,称明仁宗,她为皇后。当幸福叩门而来时,还没等他们彼此留下一世的感动,47岁的朱高炽便突然撒手西去,留她一人抚养几个还未成年的儿女。
思往事,惜流芳,最断人肠。往昔如花的青春和彼此温馨的爱悦,回忆里的欢喜与离恨,已在无数个日夜的磨炼下,悄然成为她活着的支撑。
昨夜南园风雨,偌大的皇宫满地残红。似乎只有看着儿女们的身影,才能慰藉她身心的孤独,减少相思的寂寞。她觉得他没有离开,不过是藏在自己的心里罢了,心中有他,足以让她一人辅助儿子坐稳江山,历经之后的五朝。
花开一季醉流年,素颜白描千古眠。可惜,终究留春不住芳菲尽,情去断肠空语。她也累了,心空了,要去看看他了。
于是,在一个秋后的夜晚,她褪下一身疲惫,带着满腹沧桑踏上奈何桥,去寻找日夜思念的那个他,一个白胖的儒雅男子,向他倾诉自己这一路的艰辛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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