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以南,衣影蹁跹
◎梧 语
图/符 殊
编手札
她是东吴百姓口中春日田野上策马飞奔的“弓腰姬”,曾一身红衣笑声如银铃;她是吴主孙权的亲妹妹,金枝玉叶天之骄女,被东吴上上下下娇宠着;谁都觉得她应该嫁个英雄少年郎,不料最后却背负政治使命与中年男人刘备牵了红绳。谁也不知道她是否曾经幸福过,只知道当那幕历史疾风匆匆刮过后,她隐匿于东吴的青山绿水中,寂静无声。
——夏芊西
谁执素手于群雄争霸中奏一曲岁月静好?谁描淡眉在阴谋迭出中寻一处温婉妥帖?三国乱世群雄逐鹿,杀伐决断止戈为武,后来她孤守空屋,红纸印唇,余下时光全都用来思念他。他是行走天下的英雄,蜀地百姓的国主,也是她守不住的丈夫。
她是孙尚香。父亲孙坚雄霸一方,哥哥孙权开疆扩土。生于世家大族,注定她将不同于寻常女子,闺阁之内女工刺绣,闺阁之外马背戎装,亭亭玉立之时,面对哥哥的戏问,她立志要嫁当世英雄。因这份特殊的期待,她误了青青韶华。
乱世之中,太多人身不由己,只是从未想过她也有这样的一天,偏离了闺阁少女该有的命运,成为政治牺牲品。吴国老太不忍女儿受苦,而她也决意要见这位早有耳闻的刘皇叔。听说他是贤主,礼贤下士,知人善用,短短几年,已在乱世中争出一片天地。
在母亲的主持下,甘露寺中她见到了刘备,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沧桑,却也成为别有韵味的痕迹。左右百十个侍卫整装待命,柳枝摇摆中,她将手中丝帕高高扬起,那是她和母亲的约定,冥冥中她认定了他。
大婚当日,锣鼓喧天,他高头大马而来,孙府各处红绸随风而动,室内丫鬟侍女却戎装铠甲,严阵以待。肃杀之气迎面而来,他抬头,见她端坐于床榻之上,他懂她的试探,于利刃前面不改色,从容至她面前,将她的手拉至身边。
她被眼前的男人彻底征服,心甘情愿随他左右。夫妻同心,是她在心底许给他的承诺。这就是她眼中的英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用卓越的胆识为她撑起一片天空,成为她一生的倚靠。他是人中龙凤,她是天之骄女,可她甘心放低姿态,放下刀枪,穿上女儿装,洗手做羹汤。外人眼里,她是铿锵玫瑰,铁血娘子,可在刘备面前,所有的百炼钢都化成了绕指柔。夏日为他煮茶,冬日为他温酒,温柔安逸的日子里只求岁月静好。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女子,不是没想过他们将会前路坎坷。她和他的缘分源于男人之间的计谋,可她不想理会,只因她爱他,心里眼底除了他再装不下其他。她只知道,面前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她的天。
他半生戎马,征讨四方。也只有此时闲下来,牵了美人手,共看桃花落。
他们住在孙权安排的府邸,金屋暖帐,笙歌燕舞,她只盼岁月走慢点,能与他长相厮守,一世无忧。可该来的还是会来,荆州被困,他匆匆与她告别。一生一世的良人,只求白首不分离,她怎能放他离开?她当机立断,一匹快马,一路随君。
前方是拦截他们的数道关卡,身后还有哥哥派来的追兵。面对身畔的男子,她铁了心,对哥哥的部下疾声厉色,最终随他平安离开。悠悠江水,别离故土,千里奔赴只为一人。她随他回到蜀地,才知荆州被困不过是另一个骗局,可只要他们夫妻感情是真就已足够。
她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想他为难,便隐于厅堂,鲜少抛头露面,并且对刘禅视如己出。曾经校场飞扬的铁娘子在岁月的洗礼下日趋温婉。清早醒来,天已大明,他安然侧卧在身边,而她淡淡一笑。
这样的日子多好!她甚至存了妄念,他们会这样一辈子。直到哥哥派人来,说母亲病重,命她即刻启程回家。匆匆又匆匆,她甚至来不及和刘备告别,望着年幼的刘禅,她暗暗下定决心,带着孩子离开。
这些年都是她带刘禅在身边,如今让别人照顾,她实在不放心。可她也有私心,孩子跟着她,便是他们之间斩不断的牵连,纷纷乱乱的天下,纵有万一,他也会念着孩子,回来找她。
世事变幻莫测,赵云得到消息前来寻她,要她留下少主,她争执不过,只得放手。看着两人离开,而她顺着江水渐行渐远,岸边景物渐渐模糊,此一别,她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日。
孙尚香回到家才知道,母亲病重不过是哥哥逼她回去的一个骗局。她的人生仿佛就是一个又一个骗局,万幸她对他的爱是真,万幸他给了她一段美好岁月。
余下的时光,她再没离开过东吴,每日陪在母亲身边。她再没碰过兵器,抿嘴笑的时候如春风化雨,温柔和煦。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底有一片汪洋,日日波涛汹涌,却永远挣不脱桎梏。
她走后的夜晚,屋冷茶凉,刘备照例坐于案几前批阅公文,更深露重,他回房喊她,却无人应答,才想起她已经走了。他开始惦念起那个英姿飒爽、明眸浅笑的姑娘。他或许不爱她,最初只是淡淡的喜欢。可日复一日的相处,她对他的包容体贴,细腻温柔,却又让他忘不掉,眼前全是她的影子,思念排山倒海般不可抑制。洞房那天,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偏她的眼神带着倔强与挑衅,他拉起她手时,刀锋竟映出她唇角的浅笑。
那该是一个怎样的姑娘?夏日与他一同泛舟,金丝舞衣,她在湖心为他唱一曲相思谣,他第一次感到惊艳,她却温婉浅笑,素手将酒倒入金樽,放于他面前。她可以在房中坐上整日,手中银针飞丝走线,绢布上的鸳鸯栩栩如生,只待傍晚将荷包挂于他身侧。
平日朝夕相对时不觉得,可当人走茶凉物是人非,所有的过往都碎成片段,化为点点相思泪。他才承认,原来在漫漫岁月中,他早已爱上她。她倔强又温和,一半是令人窒息的火焰,一半是柔和温润的海水,但无论以何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觉得舒服。
她绣的荷包他始终带在身边,而她人却在他不自知时悄然离开,他默默听部下讲事情的经过,什么也没说,他懂她的选择,可没办法释怀,就像纵使来不及告别,他亦怀念。
只恨命运太匆匆,他明白得太晚,而她又不得不抽身而退。从此白驹过隙,恍惚经年,江南江北,两地相思,他们再没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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