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小旋

　　青苔应是旧相识

　　◎破小旋

　　

　　图/南宫阁

　　青山叠翠，浅水流碧，这里便是我长住的罗浮山。相传山中曾有仙人驻足，故奇花灵药甚多，而入山之路却似神鬼布阵，诡异迷幻。许多试图进山寻宝者多迷失其中。

　　我在山中已久，久到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时日。我从没出过山，因为自出生那刻，我的任务便是守护山中的奇花异草。

　　那日，我光脚坐在青石上，手掬一捧水，浇到已鼓起好几个花苞的蓝色栀子上，心想今天下午或明天，大概就能开花了。

　　我闭上眼睛晒着太阳，却感觉几滴水落在我额头，扭过头看见蓝栀正调皮地朝我晃动着淡蓝色的花苞。

　　“苍苔姐姐，门口有人！”很少看见陌生人的蓝栀异常激动。

　　我转眼看去，发现许久未曾有人到来的山脚入口晃动着一抹青衫，似要闯入山中，便凝起瘴气聚集到山门口。没想到那人竟不惧瘴气侵蚀，拂尘一扫，闯过迷阵，直向山中走来。

　　我心中一凛，来到山脚拦住那人。这时我才看清来人的样子，好熟悉的一双眼。心跳似乎快了些，莫名腾起的一种情绪让我不自禁地放缓了脸上的冰冷表情。

　　“你是谁，为何闯入山中？”我问。

　　他看到我光着的双脚，对我温和一笑，眼中饱含歉意。

　　“在下葛长庚，无意冒犯，只为寻草药救人而来。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沈苍苔。这山中草药皆为我所种。”我声音骤然冰冷。

　　“你找什么草药？”蓝栀从我身后蹦出，好奇地盯着眼前的人。我这才发觉蓝栀竟偷偷跟在我身后，我捉住她的手，不让她乱跑。

　　“蓝色栀子。”他朝我们微微颔首，“她生了很重的病，大夫说要找到一株正在开花的蓝色栀子连根拔起，根叶花一同熬煮做药引，方能救命。听说唯有罗浮山才有蓝色栀子，在下恳请姑娘帮忙。”他朝我一躬身。

　　他语态温和，可蓝栀像见了鬼一般躲到我身后。我心中戒备乍起——这样蓝栀会没命的。

　　“哼！”我冷笑一声，“如果要你用命来换呢？”

　　他眸色诧异，思忖片刻后向我点头。

　　“什么人让你舍得用命来救？”蓝栀在身后探出脑袋，看着面前眉眼柔和的他，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葛某与苏小姐一同长大，胜过亲人手足。”他依旧眉眼淡然。

　　“胜过亲人手足，难道就是姐姐说的爱情？”蓝栀眨着眼睛看看我，又看看葛长庚。

　　我也看着葛长庚，因为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他只微微一笑。这动作让我后来思索了很久，这是不是表示他默认了。

　　“苍苔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问。

　　是啊，你终于认出我来了。我心里惊喜万分，可嘴上却冷哼一声，“没有。”

　　“这里没有蓝色栀子，你要硬闯，我只能不客气了。”我拿出短剑，直指他脖颈。

　　他并不害怕，而是看着我，眸中的失落让我心里一痛。

　　半晌，他后退一步，转身要走。

　　“要不然……你明天过来，兴许明天就有开花的蓝色栀子了。根系不能给你，但花和叶都可以给你。”是蓝栀小小的声音，她或许是不忍看他悲伤的样子。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眼中满是惊喜。

　　“休想！这山中草药你一分一毫都别想带走。”我短剑挥起，划破他胸前衣襟，“你若敢再来，就别想活着出去。”我拉着蓝栀转身进山，挥手在身后凝起一片厚厚的毒雾阵。

　　我在山顶远远看着，空荡荡的山谷只剩他一人。我生来就是为守护这片花草，她们单纯善良，也最柔弱。小姑娘们太容易被外界那些所谓的一片真心欺骗，她们不知道，人心有多贪婪，今日你赠他一朵，也许明天他就会带一群人上山，将这满山精灵挖得血骨不剩。

　　我不能让她们受到伤害，可也不想看到他伤心的样子。

　　那天夜里，苏家收到了一个小乞丐送来的纸包。葛长庚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团绿色的青苔。拿给大夫看过后，喂苏小姐服下。

　　次日清晨，苏小姐的病竟奇迹般地痊愈了。而他却拒绝了苏老爷将苏小姐许配给他的提议，只身一人再次踏上罗浮山。

　　青山茫茫，丛云渺渺。

　　我又一次看见了那抹青衫，我眼睁睁看着他闯过我布下的毒瘴，一步步来到布满苍苔的山洞。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

　　我想轻唤他一声，却说不出话，只能躺在静谧幽深的山洞中，看着他和衣坐在我身旁，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说，苏小姐痊愈了，他决定四处游历，继续修行道法。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我还只是这山洞中的一丛薄薄苍苔，尚未化成人形，也不能发出声音。

　　我被突然闯入的少年吓了一跳，以为是来偷草药的坏人。可眉眼柔和的少年偏偏不爱洞口那姹紫嫣红的群芳，却好像对苍青一片的我很感兴趣。他蹲在我旁边细细端详，末了，嘴里自顾自地念叨起我听不太懂的句子。

　　后来他似乎累了，就和衣卧在我身边。那一夜，看着他淡淡的眉眼和安睡的样子，让我第一次觉得罗浮山的夜色无比静谧美好。而今日，我也如同许多年前初见他那般，变成了一丛薄薄的苍苔，再不能发出声音，再不能化作人形。因为那晚我用我的精元救了苏小姐。

　　此后，世上便没有了沈苍苔，只有这一丛薄薄的苍苔。

　　他从怀里拿出一双精巧的月白色绣鞋。我看到鞋面上绣着青青点点的绿色，好像一丛薄薄的青苔。他温和地笑着，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女孩子再调皮也该有一双鞋子。

　　他放下鞋子，又一次躺在我身边。我听到他轻轻唤了声：苍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