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焚香,赴一场别离
◎程英飞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世人皆叹“琅琊榜首,江左梅郎”,却鲜有人望到时光的尽头,看穿他碎骨拔毒之苦。那个轻衣薄甲的少年将军,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踩在七万赤焰军的鲜血上,全然成了另一番模样。
他现在已是梅长苏,满腹谋算,不择手段,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林殊早已随着那份轻狂死在了梅岭上。当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已面目全非时,恨不能大哭一场,最后却只有清泪两行。他毕竟不是那个可以放肆哭笑的少年了。
冠盖满京华的金陵依旧夜夜笙歌。他站在城楼下,遥见身着毡裙的姑娘风华绝艳,足以令无数英雄折腰。当年明眸善睐、娇憨柔软的姑娘,如今已长成锋芒毕露却又成熟隐忍的霓凰郡主。她本该是世间最幸福的女子,纵使惹上麻烦,也只需求助父亲和林殊,他们自然会为她张开羽翼,但是那纤弱的肩膀却在这些变故后承担起了一切。
他站在她的对面,故人相逢本有许多话可说,却不得不相逢不相识,他笑容依旧,却无法隐藏心中隐痛。他隐忍地握紧拳头,努力克制着欲问她最近可好的冲动。
可惜无论人事如何变换,沧海桑田变更几许,她还是能从他身上寻到当年的影子,心有灵犀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于是她问,“你认识林殊吗?”
何止是认识,但他浴火重生,只能担当起洗雪沉冤的责任,抛却明媚纯净,满腹奇诡,算无遗策,他淡淡地说,“不认识。”
过去的烂漫年华已成无法展开的画卷,若是妄图追悼,只能成为时空中的飞灰,仅剩的出路是将它们一一封存,任其在风雪中凝结成冰。
他注定无法回首,这样的血路,一旦踏出第一步,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像毒蛇一样蛰伏在阴冷的角落里。但是他笑容灿烂,像是雪夜突然绽放的幽梅,因为当他承担了所有的阴谋诡计,便可以还曾经的挚友一个清白之名。
连故友都只能追忆,更何况旧事缥缈如梦呢?
相见不如怀念,不如让年少时的林殊保持他最本真的样子,他最不愿做的就是亲手断绝霓凰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他已负了她十余年,又怎能亲口告诉她,如今这个病体缠身的黑暗之主就是她念念不忘的林殊哥哥呢?
她磊落光明,而他阴私黑暗,早在13年前,梅岭上的一把大火就烧断了他们之间的情缘,如今更应了却所有羁绊。
她不信,翻开他的衣领,想要寻找他胸口的那颗痣,却终究失望。尽管她执拗地相信那缥缈的感觉,现实却不给她留一丝幻想。她惨白着脸,“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林殊哥哥,明明是你回来了,不是吗?”
她凝视着他的脸,企图在他脸上看到一线希望,但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情的笑容,眼中的寒霜终年不化,是最令人沉沦的温柔,也是最刻骨的薄情。是了,那怎么会是与她青梅竹马、最疼惜她的林殊哥哥?只不过是因为不舍而努力营造出的梦幻罢了。希望破碎,如今只剩了满地寒凉。
有人问他,“难道你要骗霓凰一辈子吗?她迟早会知道。”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流露出一丝情愫,原来隐没在仇恨下的是温情脉脉,情思几缕,带着追忆,“哪怕她终有一日确认我就是林殊,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自知年岁不会长久,奇诡火毒掏空阳寿,步步谋算耗尽心血,这样多愁多病的自己,哪怕有一日回归林殊的身份,又怎能让正值芳华的霓凰幸福?
他当然可以选择儿女情长,但他身上背负的家仇国恨却容不得他英雄气短。相爱若止于相守,也太过平常,而他既然选择了一条坎坷的路,便不可能安稳,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他为她物色优秀的男子,这男子沉稳又张扬,心性纯良,有他当年的模样。他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对她却依旧一片真心,期望让她永远活在纯真岁月里,纵情地流泪,无所顾忌地撒娇。
许多人都说,他几次三番救她于危难,但无人知晓的是,她于他也是救赎,是他不愿失守的净土。他可以利用所有人,却不愿意伤害她一丝一毫。他能为她做的,也许只有这些了。
后来他身份被揭露,她笑了又哭,笑是笑她到底没有认错,哭是哭无论如何再难弥补。她不知那夜梅岭上青山埋忠骨,她不知他浴火重生之苦,他又怎能让她知道,从此陷入黑暗的苦楚?
来不及了。大梁国硝烟又起,他是梅长苏,却不忘灵魂中林殊的忠骨,于是那个苍白体弱的青年重新站在了沙场上。似乎一切都没有变,时光只不过在书写一场梦幻。梦醒了,伊人如斯,光阴依旧。
但还是来不及了。他即将把最后一点心力用在沙场上,她也即将回到南疆继续做保家卫国的霓凰郡主。两人走过相同的路,然后在命运的分岔口分道扬镳。
金陵雪花飞舞,片片吹落轩辕台。明明是辉煌的京畿,却冷彻骨髓,滴水成冰,阴谋、硝烟、鲜血,都未能化开纷纷扬扬的大雪。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
他扬鞭策马,不愿回头,她在他身后追赶,飞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凝结成晶莹的泪珠。明知追不上,明知不可追,可是她不能不追,可谁都愿意宽容她的执念。
别离不忍忍别离,故人难辞辞故人。俯首人世间,却再无梅郎。马蹄嗒嗒,他满目霜华,青丝染白发。到底是谁负了谁?纵使他明明爱着她,不比任何人少。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恋 笔 纪
英雄莫问琅琊榜,俯首江左有梅郎。他一身白衣,晨霜晚露,踏雪而来,倾倒众生。但他辗转在地狱与人间,于他而言,情爱太过奢侈,只能化作唇间的一声喟叹。让他当一座沉默的火山,所有的炽热都燃烧在冷漠的掩体下。逍遥之后,梅郎可待,胡歌的梅长苏不负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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