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上闲情,晕染当年风月
◎荷衣蕙带
水绘园中植有多少种花卉,只有蔡含知道。从梅绽初蕊,到落红成泥,水绘园中的尘色清新和那些流逝的时光都被蔡含以工笔的细腻一一描摹在《草花荟萃》的长卷上。
蔡含出生在水绘园,她的父亲是冒辟疆府上的管家。当时年近四十的蔡父还无子嗣,他和夫人日日虔诚焚香礼佛。终于,蔡含出生了,一家人欣喜地迎来了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据说,前世修行的人多半今生胎素。蔡含就是这样的女子,自幼不沾荤腥,一箪食、一瓢饮的清简,养就了一个清水样的人。聪慧柔顺的她最喜与花草为伴,常常一个人对着园中的一草一木痴痴驻足,有时还会与花问答,园中的花草她都了如指掌。
明亡后,冒辟疆将水绘园更名为水绘庵,蔡含就更像是庵中修行的女子,小小年纪就素心礼佛。
自幼娴静的蔡含,喜欢安静地看书写字,遇到不是很明白的句子,她就跑去找冒辟疆求教,因为水绘园中只有他才能将这些深奥的句子用浅显的语言解释出来,他们常常就在这一问一答中消磨时间。
看到蔡含常去找冒辟疆,蔡父起初担心蔡含会打扰到老爷,但冒辟疆却不以为意。渐渐地,蔡父也就习以为常了。冒辟疆也喜欢这个聪明灵秀的小姑娘,每次蔡含去找他,他总是细心地吩咐厨房备一些蔡含喜欢的点心果品。
工诗精绘的吴琪是冒辟疆朋友的妻子,因丈夫亡故而投奔了冒辟疆。冒辟疆为了让她不生寄人篱下之感,特意安排她教蔡含学画。
初学绘画,蔡含就显示出了不凡的悟性,吴琪对这个勤奋用功的弟子也是用心栽培。每天除了临摹大家作品,吴琪也常领着蔡含观察园中花卉,让她明白构图取势的重要性。山水、花鸟、人物,蔡含都有涉猎,但是素来喜欢花草的她更倾心于工笔花鸟。
水绘园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临摹的范本,春去春来,她画了一季又一季,也在这寸寸游走的光阴中长成了娉婷端秀的女子。提亲的公子纷至沓来,却没有一个令蔡父满意的。而在蔡含的心里始终有个模糊的影子,她觉得那些前来提亲的公子都太稚嫩,不够儒雅博学,就这样一直拖了几年。
又是春花吐蕊的时节,芳信天涯,开遍人间。已经成年的蔡含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去打扰冒辟疆了,这让他的心里有一些小小的失落。
一次,在花园中无意间遇见了蔡含,冒辟疆故作轻松地问起蔡含的婚事,蔡含却说没有遇到可意的人,冒辟疆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什么人才能入得姑娘的眼。沉默良久的蔡含冒出一句,如老爷这般博学即可。然后,扭头跑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仓促。
听到这样的话,冒辟疆一夜辗转反侧,思考着他对蔡含的感情,当他确定自己的心意后,第二天就前往蔡家提亲,向来对蔡含婚事诸多挑剔的蔡父也毫不犹疑地应下了这门亲事。
蔡含自幼就对冒辟疆心怀崇敬,如今成了他的枕边人,自然是满心愉悦。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素来淡雅的蔡含此时在红烛和嫁衣的映衬下,宛如夜色中的海棠般娇艳,令冒辟疆看得满眼痴醉。
新婚宴尔最是笙磬同音的好光景。自从有了蔡含,冒辟疆每日的衣食起居都只交给她一人打理,蔡含就是冒辟疆最贴心的知己,最亲密的红颜。其他时间蔡含都用来绘画,为了让蔡含的画艺精进,冒辟疆找出府中珍藏的名人字画,让蔡含逐一观摩临习。
春季是她最繁忙的时刻,一树树花开,一丛丛花落,都牵引着她的心,她用画笔一点点记录下春天的姿态。
冒辟疆最喜欢看蔡含作画时专注的样子,仿佛世界万物都安静了下来,再也不作尘外之想。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爱吃的果品糕点,总不忘命人时刻备着,有时他们会一起研讨下布局和题跋的内容。此时的蔡含依然像当年静静聆听的小女孩,目露崇敬。
在冒辟疆的指导下,蔡含的画更具文人气息了,颇受名士们的喜爱,她的才名也因此远播在外。
按江南习俗,30岁生日是个大日子。蔡含30岁时,冒辟疆将她精心绘制的苍松和墨凤悬挂在四壁,并请来诸多名士赏画赋诗。
笙箫静默,众人散去后,冒辟疆看着风华正茂的蔡含生出怅怅的感慨,爱人尚且青春,而自己已垂垂老矣,不知等到蔡含40岁生日时,自己还能不能为她操办了。蔡含为了宽慰冒辟疆,遂与他定了40岁生日之约。
跟着冒辟疆也不都是平顺的日子,半生逍遥的冒辟疆,晚年生活极为动荡。先是母亲去世,庶出的弟弟争夺家产,尔后他和蔡含居住的宝彝阁失火,烧毁了他六十年来珍贵藏书画。最危险的一次,是有刺客潜入内室刺杀他。
宝彝阁失火时,蔡含警觉地先醒了过来,连忙扶着冒辟疆逃生。刺客事件时,也是因为蔡含机警地熄灭了蜡烛,拉着冒辟疆躲了起来,才赢得时间,等到众人的救助。
人世虽多坎坷,情路却是坦途。蔡含与冒辟疆相携着转眼就是21个春秋,历经患难的夫妻才更能见真情,一次次的磨难也使得两人的爱恋愈来愈深。
眼见着离两人的十年之约愈来愈近,谁也没想到,蔡含的父亲忽然离去。生性至孝的蔡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给击倒了,病势来得凶猛,且缠绵不去,虽然冒辟疆四处为她求医问药,却不见起色。
次年七月,佳人西去,从此只能在画图中相逢寄念。
之后冒辟疆在扬州为蔡含设斋于天宁寺大悲阁,他广发请柬要为蔡含做40岁寿诞,接到请柬的友人无不愕然。席间,冒辟疆未曾开言,已是老泪纵横,他哽咽着说出了当年与蔡含的十年之约。
如今虽然佳人已作无期之别,但他的诺言一定要兑现。总有些思念,要以一个浩大的仪式来完成。即便隔着生死,相信被爱着的那个人也一定会知道。
水绘园中的花草枯了又荣,不知更迭了多少次,那些流逝的时光早已沧海桑田。如今,我们只能看那花枝上的一笔笔丽色闲情,晕染着当年的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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