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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与你齐眉对月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7427
慕容莲生

  总有人与你齐眉对月

  慕容莲生

  

  曾有人这样描述张伯驹:面容白皙,身材颀长,肃立在那里,平静如水,清淡如云,举手投足间,不沾一丝烟火。

  张伯驹那时所经历的生活,被人形容为中国现代最后的名士生活圈。对世俗相当淡漠的他,好像一直悠然自得地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虽拥有偌大家业,但生活朴素得着实令人难以置信: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穿丝绸,不西装革履,长年一袭长衫,而且饮食随便。若不说他身世,谁能料到他是官宦子弟呢?

  民国男人稍有点能耐,就难免多情,可有些人的风流是干净的,能传为佳话。张伯驹先后娶了四位太太,前三位或去世,或离婚,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潘素了。

  潘素原名潘白琴,乃状元宰相潘世恩的后代。祖上是英雄,潘素的父亲却是个纨绔子弟,家产很快被挥霍一空。还好潘素的母亲出自名门,知书达理,在潘素年幼时就为她聘请名师,促其工女红、习音律、学绘画。

  13岁时,潘素的生活变了。仿佛宽阔的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冰上舞者正旋转着,突然冰就破了,舞者坠入冰窟。这一切都从母亲去世开始。母亲去世后,继母给她一张琴,送她去了风月场。

  潘素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通诗书,气质好,谈吐不俗,容貌也不差,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在上海西藏路汕头路附近张帜迎客,名动一时,人称“潘妃”。

  那天,张伯驹去吃花酒,撞上了潘素,惊为天女下凡,才情大发,提笔就是一联:“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不仅将“潘妃”二字巧妙嵌入,还把素有“潘妃”之誉的潘素比作王昭君,又将潘素善琵琶的事也概括进去了。此联一出,满座欢呼。

  最开心的当然是潘素。她对张伯驹亦是一见倾心。

  美中不足的是,此时潘素已名花有主,一个叫臧卓的国民党中将和潘素已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张伯驹一出,她立意跟定张伯驹。臧卓岂肯善罢甘休?将潘素软禁起来。潘素终究只是个弱女子,无可反抗,终日以泪洗面。

  张伯驹在上海人生地不熟,情敌又是国民党中将,若是硬拼,恐惹出乱子。和朋友商议后,张伯驹买通了臧卓的卫兵,瞅着臧卓不在的空当,闯进潘素被软禁的地方,拉起就走。

  虽经一番波折,张伯驹和潘素到底在一起了。张伯驹一生写了不少词,关于爱情的,却只写给一个女子,那就是潘素。

  每逢佳节良辰,张伯驹总是有词赠给潘素,尤其每年元宵,恰逢她生日,张伯驹更为动情,他将自己和潘素比作梁鸿与孟光,不但要举案齐眉,更要“日随肩”。张伯驹还写过“齐眉对月,交杯换盏”“白头犹觉似青春,共进交杯酒一巡”的浪漫句子。

  即使是在结婚四十多年后,年近八旬的张伯驹去西安女儿家小住,与老妻暂别,仍然写下深情款款的《鹊桥仙》:“不求蛛巧,长安鸠拙,何羡神仙同度。百年夫妇百年恩,纵沧海,石填难数。白头共咏,黛眉重画,柳暗花明有路。两情一命永相怜,从未解,秦朝楚暮。”

  身为女子,温柔贤淑不可少,但能做到独立自强的,却并不多。尤其在旧社会更非易事,而潘素能。

  她在风月场时,对绘画只是粗通,嫁给张伯驹后,他为她聘请名师,教她画花卉,学古文,绘山水,从此潘素专攻青绿山水。在名师指点下,潘素的才艺突飞猛进,作品更有了深度。

  这一切都离不开张伯驹的悉心栽培,还有潘素自己的努力。她要做个独立自强的人,而不是一棵藤,缠绕在男人身上,男人一个不耐烦,说甩就甩,只能黯然萎谢。潘素不要做那样的女子。

  潘素与张伯驹不仅是志同道合的神仙眷侣,更是患难与共的夫妻。

  1941年,上海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绑架案,被绑者正是张伯驹。汪伪政权的一个师长绑架张伯驹,向潘素索要300万。绑匪为何张口索要天价?因张伯驹早就名声在外,时人都知他热衷收藏,且所藏甚丰,随便一幅字画都足够普通人花一辈子。

  危难面前,潘素表现出女子特有的坚韧。在丈夫被绑架的八个月内,她变卖首饰,四处托人,全力营救。

  一边是丈夫深爱的珍藏,一边是自己深爱的丈夫,两边都要保全,只要她随便卖掉一件收藏,就能救人,但她知道,卖掉宝物就等于要了丈夫的命。

  最后在潘素的周旋下和友人们的鼎力相助下,张伯驹被平安救出。朋友们纷纷称颂她侠肝义胆、勇敢智慧。也正是拥有这种品质,当张伯驹遭受磨难之时,潘素都不离不弃。

  当然,夫妇间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据张伯驹的挚友回忆,有一回他去张家,正遇见张伯驹举着鸡毛掸子撵得潘素围着桌子转。到最后,是朋友从张伯驹手中夺下鸡毛掸子。张伯驹气呼呼地说:“真是气死我了!”

  不过,这种吵架在章诒和笔下却描绘得有些可爱:潘素对张伯驹是百分之一百二的好,什么都依从他,特别是在收藏方面。

  有一次,张伯驹看上了一幅古画,出手人要价不菲。此时的张伯驹已不是彼时的张公子,纵使担任了理事、委员等职,但皆为虚职,并无实惠。潘素作为家庭主妇,支撑日常生活诸多开支,应付昔日名门的琐细关系,操心费劲。丈夫相中的古画虽好,但想到现实的经济状况和未来漫长的生活之需,潘素有些犹豫。

  张伯驹见妻子没答应,先说了两句,接着索性躺倒在地。任潘素怎么拉怎么哄,也不起来。

  最后,潘素不得不允诺拿出一件首饰换钱买画,张伯驹才翻身爬起,拍拍身上的泥土,回屋睡觉去了。

  一个老头儿,像孩子一样躺在地上,装出气呼呼的样子,任年迈的妻子百般劝慰,却不给实惠不起身,想着这情景,都叫人忍俊不禁。男人不是不会撒娇,而是只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才撒娇,像个孩子,不给糖吃他就不依不饶。

  “姑苏开遍碧桃时,邂逅河阳女画师。红豆江南留梦影,白苹风末唱秋词。除非宿草难为友,那更名花愿作姬。只笑三郎年已老,华清池水恨流脂。”这是张伯驹晚年为潘素所写的《瑞鹧鸪》。他在追忆他们的初见。

  1982年,张伯驹逝世,十年后潘素也离开了人世。他们的一见倾心,他们的相濡以沫,在诉说着:总有人与你齐眉对月,直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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