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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猎红装,须眉竞折腰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6462
◎楚风清雪

  猎猎红装,须眉竞折腰

  ◎楚风清雪

  

  咏梁红玉

  林伯渠

  南渡江山底事传,扶危定倾赖红颜。

  朝端和议纷无主,江上敌骑去复还。

  军舰争前扬子险,英姿焕发鼓声喧。

  光荣一战垂青史,若个须眉愧尔贤。

漫天的红,绵延数里。不是秋花开到极致的灿烂,而是将士为国捐躯泼洒的鲜血。

  战袍上开出了嫣红花朵,汗巾被血染透,战马也早已疲惫不堪。今日率轻骑袭击金人粮道,我一时大意轻敌,身陷金军埋伏之中。借着金军暂时后退之际,我垂下砍钝了的绣鸾刀,仰头出神地看着天上的云彩。天边的那一朵,仿佛一匹高头战马,驮着英明神武的将军向这边驰来。

  “良臣,妾身不能再陪你抗击金兵了!”我低声呢喃,想起了与良臣的初见,忍不住嘴角上扬。

  尘土飞扬的战场,似乎在一瞬间变幻成了风光旖旎、歌舞升平的江南京口,我与良臣初遇的那日……

  我原籍池州,祖父和父亲都是武将出身,自幼便练就了一身好功夫。我有意从军,可惜父亲不允。在他看来,女儿家习武只为自保,保家卫国乃是男儿之责。我却不以为然,谁说女子不如男,只是欠缺机会而已。

  宋徽宗宣和二年,方腊起义,州郡连陷,官军屡次征讨失败。我的祖父和父亲因贻误战机,战败获罪被杀。家道中落,我沦为京口营妓,艰难度日。

  妈妈常劝我择一富家公子从良,我总是一笑置之。我自幼不喜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即便沦落风尘,对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少年亦从不青眼相待。

  京口不受战争影响,依旧歌舞升平。宴席之上,谈笑风生时,常有人提起前方战事,大多是在夸赞枢密使童贯如何用兵如神,将方腊的军队逼得节节后退。其中,一个名字不经意被提起,虽轻描淡写,落入耳中,却让我暗自留了心。

  那人叫韩世忠,在辛兴宗手下效力,不过是个小校,但骁勇善战,锋芒初露。

  宣和三年,方腊之乱得以平定,童贯班师回朝,路过京口,召营妓侑酒。我与诸妓入侍,歌舞助兴。这些军汉,平日里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一放松下来,便露出放浪形骸之态。我冷眼旁观,逐一为众人斟上美酒。

  就在众人大吹大擂之际,一个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世忠,想不到京口地方不大,竟有这么多美人。”

  被点名的那人抬头随意扫了一眼,说了句“庸脂俗粉”,便又低头喝酒。后来我才知道,他亲手擒获方腊,却被人抢去功劳,郁郁不得志。

  当下,我心中一动,仔细打量,那人身材魁梧,威风凛凛,只是眉宇间藏着挥之不去的愁绪。略一思忖,我有了打算,借口酒壶已空,离席而去。再回到席上,我已换了一身大红舞裙,手持一柄青锋剑。

  乐声起,衣袖翻飞,裙摆飘扬,剑舞倾城……

  短暂的停顿间,我眸光流转,轻轻瞥向那个风骨伟岸的男子。他早已放下手中酒杯,身子前倾,灼灼地盯着我。四目相对间,仿佛已认识了千年。

  舞罢收剑,席间一片掌声热烈。我环视众人,矜持地鞠躬致谢,然后提剑缓缓退下。韩世忠见我向一旁走去,难掩失望神色。

  在经过一个已有七八分醉意的军官身边时,那莽汉突然站起,伸手要拥我入怀。两身靠近之时,我暗暗用剑柄撞在他的腰间。他吃痛跌坐回去,我亦借力旋身闪开,小腿不经意撞在矮桌上,身子向后倒去。身后有人跃起,伸出两臂接住我。

  回头,当下暗喜:是他!

  扶我站稳之后,他拱手道:“在下韩世忠,字良臣,能否请姑娘陪我喝杯水酒?”

  我浅笑点头,在他身旁坐下,亲执酒壶将两只酒杯满上,一杯双手递与他,一杯自己端了,“奴家梁氏,小字红玉……”

  这日之后,我与良臣惺惺相惜。他赎我为妾,并在原配死后立我为正妻。自此,我随他南征北战,抗击金兵。

半里开外,重伤的金兵被抬到后方,轻伤的则由军医简单包扎后,重新回到队伍之中。

  我轻轻眨了眨眼,思绪回到了宋高宗建炎三年:御营统制苗傅囚禁高宗,拥立年幼的皇太子,并以我儿韩亮为质,派我劝降良臣。我一昼夜疾驰数百里赶到秀州,向良臣传达勤王平叛的密诏,对亮儿的危险处境并未多提。

  虽一昼夜未曾合眼,此时毫无困意。良久,泪盈于眶。良臣这一出兵,亮儿定然凶多吉少。

  夜幕不知不觉降临,我呆坐于黑暗中,直至良臣步入房中,点亮油灯。灯光乍亮之时,我飞快地抹去脸上泪水,起身迎向良臣。

  “夫君,出兵之事如何?”

  “我已商议好出兵事宜,只待今夜备好粮草,明日即可发兵。”良臣扶着我的双肩,坚毅的目光落在我红肿的眼睛上,郑重承诺:“夫人放心,我一定保亮儿平安!”

  我忧心忡忡,声音中难免泄露一丝颤抖,“软肋示人乃兵家大忌。两军对峙之时,最忌己方有所掣肘。请夫君答应妾身,一切以国事为重。”

  良臣沉默许久,终是点头应下。

  这夜,困顿不堪的我蜷缩在良臣怀中,眼含泪水沉沉睡去。醒来,已是翌日,大军早已开拔。

  接下来的几日,我待在后方的秀州,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我相信良臣一定能够平定苗傅叛乱,但亮儿的生死只能交给上天决定了。

  终于,前方传来叛乱平息的捷报,还有一封良臣的亲笔书信。我颤抖着手打开信纸,看到“亮儿平安”四个字,顷刻间泪如雨下。

金军已整好队形,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再次冲上来。

  我的思绪又回到建炎四年某夜。灯如豆,光昏暗。良臣端坐帐中,双眉紧锁,盯着桌上的行军图出神,身侧茶水已冷。良久,他轻轻叹息一声,似有为难之事。

  我坐起,披衣下床。他拉我坐下,“明日一战,敌众我寡,我并无十足取胜的把握。”

  去年冬,完颜宗弼率金军南下,良臣率八千人截击。完颜宗弼自恃麾下有金军近十万人,下战书给良臣,约定明日开战。

  以八千人对抗十万人,无疑以卵击石,因此,良臣才会挑灯苦思行兵布阵之法。

  “妾身以为,此战只能智取,不能力敌。我军宜兵分两路,我率其中一队在明,正面阻拦金军渡江。你率另一队暗中埋伏,待金军改以东西两边强渡之时,我在船楼上击鼓挥旗,你看中军旗号行事。旗挥向西边,你就向西杀去。旗挥向东边,你就向东杀去,定会杀得金军措手不及。”

  “夫人好计谋!”良臣欣喜之余,竟然起身对我鞠了一躬,并在我退回内帐之后,急急唤来麾下几员得力将领,部署兵力分布。

  我于内帐中静坐细听。良臣言简意赅,众将领连连应诺。唯有一人在听见良臣将指挥大权交予一个妇人,他自己却以主将之尊亲身涉险杀敌之后,大声提出异议,认为此举太过草率。

  “计乃夫人提出。明日依计布阵,还需此各位齐心协力,方能胜券在握。诸位若是信任良臣,便请与我一并信任夫人!”良臣之言落地有声,那存疑的将领沉默了,终是与其他人一起抱拳。

  第二日,我一身红装披挂,端立于中军楼船之上。完颜宗弼见了,心存轻蔑之意,欺我大宋无将可用,下令正面强行渡江,但很快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得不转舵向东突走。

  我命人根据金军的动向打出号旗,并冒着箭雨擂鼓助威。良臣则亲自率军在江面上拦截北渡长江的金军。金军被打得晕头转向,最后溃不成军,大败而去。

  直至收兵回营,我才松了一口气,喜悦瞬间浮上心头。不为其他,只为今日没有辜负良臣的信任。

  这一战以少胜多,令良臣和我名扬天下。后来,我组建了一支娘子军,率领这支军队屡败金人,立下了赫赫战功。

宋高宗绍兴五年,我随良臣来到了楚州。楚州屡经战乱,军民食无粮,居无屋。虽然生活艰难,但只要与良臣一起,我的内心是快乐富足的。

  我们与士卒同劳役,共甘苦,修筑新城,并搭芦苇为屋,采蒲茎充饥,军民一心,使楚州渐渐恢复了生机。我率娘子军数次打败金军,今日却身陷敌阵之中……

  又一轮金军潮水般涌过来。

  腹部传来阵阵剧痛,我自知今日无法幸免,唯觉遗憾的是,这支曾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娘子军精兵,要悉数殒命于此了。

  环视左右诸人,尽皆血染战袍,狼狈不堪,然而脸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我举起绣鸾刀,大声呐喊:“今日报国!”纵马率先冲入敌阵。

  “今日报国!”众将士齐声呼应,紧随而来。

  敌军箭如雨下,我领众将士奋力杀敌。砍杀十余人后,我身中十余箭,鲜血浸透铠甲,可已感觉不到疼痛。身旁战友一个个倒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马背上摔下,绣鸾刀脱手。金兵见状,大喊着争先恐后举刀向我砍来。

  我躺在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仰望天空,低声呢喃:“良臣,请恕妾身违背誓言,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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