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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小院,双卿如杏瑟瑟开

时间:2023/11/9 作者: 传奇故事(破茧成蝶) 热度: 15776
◎夏芊西

  柴门小院,双卿如杏瑟瑟开

  ◎夏芊西

  

  编手札

  有一种女孩叫包子女,她们安分认命,逆来顺受,纵遇不平,也对一切援助持婉转避之的态度,似乎自救是一种不安分的表现,他救更是万万不可,非要一苦到死才能成全一世美名。清代才女贺双卿便是一个典型,她用一生诠释了包子女的宿命,认命不会让生活更美好,所有不幸,只看自己敢不敢喊停。她不能,所以等不到春天就凋零。

才华很厚,出身很薄

包子女的出身,不是简单,便是卑贱。

  简单,才可能养得心思单纯清明,如水清澈,只道世间都是花好月圆,不知前路艰险多磕绊;卑贱,才可能面对诸事相逼,没有一丝抗争的底气,就如轻飘的草籽,风吹到哪里,便在哪里生根发芽,就地老去。

  贺双卿的出身,最不幸在两者兼具。康熙五十四年秋,双卿出生于常州丹阳的一个农家。家境清贫,无法给她优越的生活;父母大字不识,教她的也是寻常女儿该守的规矩。

  女子无才就是德,官宦人家的千金尚且有目不识丁者,而乡野农家出身的女子,有机会识字读书的更是寥若晨星。贺双卿能例外,纯属偶然。

  常州那时文风颇盛,名人辈出,这给闭塞的村野也捎来了一股清新之气。而贺双卿的舅父又是乡间的私塾先生,通读诗书,颇有见识。

  双卿早慧,小时便爱听读书声。双卿常去舅父处,每当舅父授课时,双卿就倚于窗下,悉心聆听,铭记在心。村学蒙馆所教的启蒙类读物,于她都是小菜一碟。她心灵手巧,做得一手精巧女红,常以女红活儿换取诗词诵读,尤不满足。舅父的藏书都被她搜罗来,读得如饥似渴。她还习字,善写蝇头小楷,点画端妍,能以一枚桂叶书写整篇《心经》。

  天赋一段灵秀,兼得后天用心,贺双卿在半自学的状态里如鱼得水,养得诗书满腹气自华。柴门小院,草屋土墙,一枝杏花悄然绽放。在家时的岁月,乐得自由自在,她忙时做家务,闲时吟诗,或与邻家小姐妹结伴做女红,算得一生中难得清静自在的好时光。

  家境贫穷,养得她清简自持;诗书浸润,又让她多了份识礼从时。

才子很远,农夫很近

双卿渐渐长大,天生丽质加上后天才华,自是比寻常女子多了份婀娜之姿。

  可叹满腹才情,若生为男子,尚有走科考之路一展抱负改变命运的机会;生为女儿,在富贵人家也算锦上添花,于金银财帛外多一份面上添光的妆奁,许会挣来一段好姻缘,但对于生活中尽是桑蚕稼穑舂谷绩麻的农家女儿来说,才华几乎是画蛇添足的笑话,不但不会增加婚嫁的砝码,反倒会被人视为另类。

  她本就是逆境而出的异数,于田间阡陌寂寞盛放,姿态动人,却身影寥落,无人来赏。纸上描得镜花水月,衬得现实中的自己更加孤苦落寞。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她也逃不脱嫁人生子的宿命。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可定终身的时代,爱情是闻所未闻的,婚姻更是没有她置喙的余地。因父亲去世,由叔父做主,以三石谷子的聘礼,将她嫁到邻村周大旺家。

  闺阁岁月不知愁,一日嫁人入火坑,双卿的命运从此如花堕泥,任人践踏。

  周大旺是个大字不识的佃户樵民,生性粗暴,全不知体贴怜惜,还嗜赌成性。而双卿的婆婆杨氏更是刁钻古怪,对待双卿像是上世的仇家,横挑鼻子竖挑眼。婚后,婆婆和丈夫不顾双卿身体孱弱,把她当牛马一样任意使唤。双卿原本就身子单薄,在娘家不说养尊处优,也颇受呵护,一下子要承担清扫、煮饭、喂鸡、养猪、舂谷等各种劳作,未免辛苦难挨。

  伦理教条里,丈夫是天,婆婆是天外天,她只能无奈承受。何况她本性单纯,从诗书里学的是知书达理,在家受的教导是恪守妇道,于情,她纵然心里悲苦,也只有忍气吞声,从不敢忤逆,甚至加倍恭顺,以求片刻安宁。

  丈夫外出打柴,她在家中牵挂担忧;家中无钱交租,她典当自己的衣裙,为丈夫留下蔽体的棉衣。这般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却是一朵牡丹送到了牛嘴边,牛只知一口咬碎,还嫌口味清淡,填不饱肚子,又哪里解得她柔情衷肠。

福气很稀,诗词很密

生活如千斤重垛,压得双卿喘不过气来。婚后没多久,双卿便患上了疟疾,忽冷忽热,经常发作,把她折磨得面黄肌瘦,憔悴不堪,丈夫对她也越发厌弃。婆家的苛待是没日没夜的疾风骤雨,疾病则是时不时的电闪雷鸣,婚姻更是深不见底的牢笼,双卿像是被生活压弯了腰的稻草,摇摇欲坠,似乎再多一点点重压便会随时倒在泥土里。

  那些早年沁入骨髓的诗心词意,被密密麻麻的痛苦一点点挤出愁肠,化作一点晶莹露珠,点缀在她小小的枝头。

  她不能说,也无人说。诗词,便成了她唯一抒发胸臆的途径。

  花颜玉貌日渐折损,拖着似被掏空的残躯,她满腹的锦绣才情如泉喷薄而出。农活稍有空当,她便避开婆婆丈夫,在纸上写,在随手可拾的芦叶、竹叶、桂叶上写,在破布残片上写;没有笔,她就用烧火剩下的炭棒代替。有时路上见落叶残花,田间见日暮余晖,想到自己的孤零处境,便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哪怕转瞬就被风带走,不为人知。

  她的苦难,是修炼诗词的道场,拿生命做献祭。

  丈夫看不懂她这些矫情作为,只晓得让她多干活儿,少偷懒,稍有不如意便拳打脚踢;婆婆更是看不惯她楚楚可怜畏畏怯怯的样儿,折断她的笔,烧毁她的诗稿,随口便骂,出手就打。可这些磨难,都阻挡不了她写作的热情。

  命运给她画好了一个布满荆棘的圈儿,她跳不出,便只有用诗词编缀成环挂在其间,为自己黯淡的生活点亮一盏小小的灯,在漆冷的黑夜里觅得暂时的一丝温暖。

  她的词没有华丽辞藻,善用生活语言,将自己的感情融于自然景物中,声调韵律玲珑有致,感情起伏跌宕自然。有人评价,“怨而不怒,日用细故,信手拈来,都成异彩。”

花期很短,香气很远

双卿虽是农家女,也曾有过隐隐憧憬,希望嫁位书生,清贫劳苦无妨,但求能够谈诗论文、秉烛夜话,便是美满姻缘了。但从家世背景到人际关系,她都没有与书生交集的可能。等她有机会识得书生时,却是另一重置之死地也不得生的境际。

  贺双卿出身微贱,身世悲惨,纵有满腹才华,也难有名留青史的机会。她未被时光湮没,反为后人所知,这要归功于清代文人史震林—他把这个苦命才女的遭遇写进了他的《西青散记》中,从而使更多的人认识了她。

  史震林是江苏金坛人,乾隆二年进士,算得一位眼光高远的不凡之士。1733年,他建议敞开绡山耦耕书院大门,广纳本地各路学者文人,也就在这一年,他结识了同村的贺双卿。

  他们的相遇,寻常中透着不寻常。

  一天,在绡山耦耕书院读书的史震林和几位好友偶见一女子手拿畚箕出外倒物,风姿秀异,有种凄楚之美,动人心魄,不禁惊异于穷乡僻壤竟有如此女子,再见所倒之物中有不少树叶上面居然用白粉写有工整端丽的字迹,更觉惊叹。

  他多方打听,得知了双卿的身世,怜其凄苦;读了双卿的诗词,更加敬佩不已,于是诗词往来以示问候。双卿钦慕才子,也曾与史震林等人诗词唱和。

  史震林同情双卿,曾想帮她摆脱困境,但双卿深受封建礼教束缚,思想传统,纵然倾慕书生才华,但既已嫁与田舍郎,便安守本分。与史震林等人虽诗词唱和,也发乎情而止乎礼,始终不越雷池一步。文人们为她画像题诗,她生怕人们认为自己像青楼女子那样招摇,后悔不已。

  昔有李清照中年再嫁,婚后发现志趣不投,又勇敢“休夫”。但贺双卿没有这种勇气,她无法承受世人的流言蜚语,更对未来生活没有底气,所以只能以词达意,将双脚紧锁,迈不出一步:“终日思君泪空流,长安日远,一夜梦魂几度游。堪笑辛苦词客,也学村男村女,晨昏焚香三叩首。求上苍保佑,天边人功名就,早谐鸾俦。应忘却天涯憔悴,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纵有情生暗恨,也只能拼死压抑,此生已矣,但求来生吧。

  大约乾隆末年,才貌双全的绝代女词人花颜凋落,含恨离世,留下一段千古遗憾,让后人叹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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