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父亲:咱村有多少年历史,出过多少有成就的乡亲,那棵老槐树多大树龄了……父亲一脸茫然,继而一脸淡然,摆摆手:“谁还记这些?春天来了就种,秋天来了就收;花开了就看,结果了就摘;风调雨顺乐着过,有了灾荒扛着过。我们这年纪,活着干,死了算,每天过好就是福,不想那么多喽!”话虽糙了些,但理儿很精。
曾去山里拜访两位老人。他们的人生前半程,我不过问;当下养鸡、种花、作画、写文的日子,让我艳羡。那日,院中的老梨树挂满了黄澄澄的梨子,树下我们一起包饺子,谈笑风生。饭罢,阿姨展宣纸作画“墨梅图”,大叔深情朗诵“田园诗”。二人相互帮衬,相互欣赏,亦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在万寿菊、鸡冠花丛中流连了一番,老人又嘱我攀上梨树,摘了几袋梨,给来客带上,并恭敬赠予他俩的《耕药园文集》,想必这小院便是耕药园了。我们再次邀约,来年常来:赏梨花,赏牡丹;摘桑葚,摘枣子;炒鸡蛋,炒时蔬。篱笆旁的二位,笑得像孩子。
虽时隔多年,亦不知老人是否还在山里,境况如何,但那从容诗意的生活一直让我铭记,更记得大叔云淡风轻的一段“笑谈”:“我俩也是在风浪中拼过命,才安全上岸的。人这一生,除了筷子放不下,其他的都能放下。人呀,说到底,活到底,就是好好吃,好好过,不记年龄,不记太多。”我猜想,两位老人定是有故事的人,他们只是选择忘记,不提罢了。
我问过父亲,和我娘结婚多少年了,吵过多少架,看过多少场戏……父亲照旧一脸茫然,继而一脸淡然:“记这干啥?每天就那样过,一天又一天,白开水一样呢!”曾经不会做饭的父亲,刚蒸了一锅馒头,拿一个给做了一辈子饭、现在却做不动饭的母亲:“赶紧趁热吃吧!”两人眼前,热气腾腾。
吃完,父亲坐在院里的枯树桩上,神情木然地抽着烟,望着山。父亲屁股底下那棵老杨树的圈圈年轮,此时像是时光之河的圈圈水晕。时光无言,却在似水流年里,回答了所有问题。恍惚间,水晕旋动起来,将父亲一点点旋进去,父亲拉着母亲,母亲拉着我们,将一切年华过往、身外之物悉数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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