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值得记下的是“呼喊”,几个小时内发生了四次。
第一次是午前,我站在屋内二楼的落地窗前。极目处是大海,近处是绿化带。陆续有人走过,跑过,都戴口罩。一对中年同胞一边说说笑笑,一边从北往南疾行,他们前头是一只兴冲冲的拉布拉多犬。这种组合的美满是没有疑问的。忽然,狗儿在一丛灌木前停下,主人当然知道它要办什么事。我亲眼看着,它把一段粪便排出。随即,他们继续前行。我大声叫:“喂……”尽管距离七八米,且发自高处,但他们不但听到,且立刻晓得我的意思——可惜太远,我看不清其脸色。他们停步,女士急忙打开男士手提的挎包,拿出一个塑料袋,回过头,把“后事”处理好。男士和狗在不远处等候。我连忙隐在窗帘后,免得他们又不好意思一次。这种事,点到即止为宜。
午后出门,目的地是离家三到五个街区的商铺,只需步行十多分钟。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只要人在旧金山,一天至少去一次,但居家抗疫以来,两个月没涉足了。一样的招牌、格局,老板、店员、购物者,熟面孔多得是,但恍如隔世。人一律戴口罩。偶见驾货车的墨西哥男子,下车卸货时不戴,大家怒目而视。广式茶楼的老板娘,在点心柜旁低声下气地侍候买外卖的客人,放在过去,这个时间段,她风风火火地穿梭在茶桌间。
走进此前不知去了多少次的杂货店,以闪电战的姿态,实践“放进篮里就是菜”哲学——萝卜、绍菜、芥菜、韭菜、秋葵、香蕉……为执行“社交距离”,收款台前加设一张阔桌子。花了将近30块,开销相当于过去的七八倍——区别在于:从前是一个星期的分量,如今是一天(不排除涨价因素,但不十分明显)。最后,我提着堆得山满的手提袋,离开。
走进另外一家,买了一只螃蟹。出门时,一女士高声喊:“先生,掉东西了!”我掉头看,知道她指的是我。原来,一扎韭菜从我的口袋溜出来。我急忙道谢,捡回。
在人行道上走。一女子在后面喊叫:“先生,是不是你的?”我回头,她拿着一张钞票。这一刻前的三秒钟,一位路过的女士对拿钞票的女士呼喊:“喂,是人家掉的。”拿着钞票的女士对我说:“不知道是谁的,在地上。”我明白了,刚才购物,我没把找回的钞票放好,走路时从裤袋里掉下,走在后面的女士弯腰拾起,未必没有收归己有的念头,但被路过的同胞抓个正着。才一块钱,谁也不在乎,但有不错的戏剧性效果。我接过钞票,向她恭敬地道谢。
“四次呼喊”,都有思考的价值。提醒我捡起韭菜的女士,是出于好心。路过的女士,是出于正义感。这两次固不论。另两次稍曲折一些。遛狗者是知道规矩的,否则就不会随身带上塑料袋,更不会做贼心虚,听到一声呼喊便就范。捡钞票的女士也如此。呼喊产生的都是好结果。我和她们,无一例外地是成熟的普通人,知道大道理,但也常常由于懒惰,由于自私,由于无人监管,而不按大道理行事,但都马上纠正。人间的可爱,恰在这微妙的“纠葛”中。
为了这些充满温暖的呼喊,心情比天气更加清爽。路过街角邻居的前院,上百朵恣肆开放的紫矮牵牛花,都一边倒地倾向人行道,我把它们幻想成为张开胳膊向我扑来的孙女——她们两个多月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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