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访钟南山是件很困难的事,经过差不多一年的邀约我才得到机会。他看似拥有极大的主动权,其实大部分时间身不由己,无数的会议、接待等任务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采访当日,他也只是在两个接待任务中抽了一个小时出来。
他不苟言笑,面容严肃,看上去很威严,采访时嘴角微微向上的弧度都没有。这难免让人感到紧张,但我自我安慰,标准的严谨学者大概就是这样。下午我观察他看诊,小小的办公室里塞了四五个学生,还有两个跑进跑出,见到他马上弯下腰,双手递上东西。我们见面的时间不短,但全程他没有笑过一次。
在病人面前则完全是另一副面容,钟南山能在一秒内切换上干净又暖心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柔声说:“你哪儿不舒服啊?”我一下明白了,他不是不笑,而是连微笑都有额度,分给病人,分给接待者,用完即止。两副面容撞在一起,强烈的反差让他的形象充满矛盾。
我和编辑讨论,说他的符号意义比真实身份大多了,他说的话大家都会听,他做的事大家都会看。无数疯传的文章题目里的“钟南山说”证明了这一点。这种代表意义与他的身份重合,他的价值充满了张力。
他和袁隆平同样是某个领域的“中国面孔”。能力从来都是双刃剑,有多少“钟南山说”“袁隆平说”,就有多少“震惊!钟南山(袁隆平)竟然”。不过他们已经过了在意这些的年纪,或者说他们各自有追寻的目标,让他们得以忽略不相关的声音。比如袁隆平直到现在依然张口就是禾下乘凉梦、杂交水稻走向全球,钟南山想的是中国医疗怎样才能全球领先。
两位耄耋老人没有赋闲在家,依然在岗位上坚持着,谈及梦想,目光炯炯;想到未来,充满希望。对比之下我们会发现,什么人走到什么样的地步都是有缘由的。
与钟南山同期接受采访的一位高龄老人是日本诗人高桥睦郎。其实他们除了年龄和炯炯目光之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能是职业的关系,更多是成长环境的不同,高桥睦郎洒脱、达观。他有一个可以好好营销的身份——“三岛由纪夫的情人”。
但他的传奇其实和三岛由纪夫没有特别大的关系,或者说三岛由纪夫只是他传奇人生的一部分。即使没有和三岛由纪夫交往六年的经历,他依然是个足够牛的诗人:足够写进教科书的悲惨童年,拥有无数情人,公开出柜又昂扬的生活,同时写着绝望、阴郁的诗歌……他吐槽三岛由纪夫很矛盾,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坦荡多了,情感直接而澎湃,为人作诗都是如此,不隐藏自己的好,也不回避自己的差。这是他和三岛由纪夫截然不同的地方。三岛由纪夫渴望得到承认却又表现得玩世不恭,看着不可一世却又让人心痛得紧。所以,这大概是他们互相吸引的原因?反正他说,这才是三岛由纪夫之所以为三岛由纪夫,而不是别人的原因。而我只看到了三岛由纪夫的小说和他的颜值,真是肤浅。
希望我老了以后也能在大巴车上跟一车人肆无忌惮地聊自己的情人,说我最多的时候可是有十个情人啊,黑人、白人、黄种人都有,各有各的好,我可聪明了,一个都不会弄错哦。希望我在下午某个静谧的午后跟别人回忆,说那个家伙啊,现在还是会想起我呢。我还要跟别人一次次讲述悲惨童年,赋予一些诗意,说邻居醉汉拿着菜刀砍我那天,我在海边疯狂地奔跑。刚好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的光打到我脸上,转头时宁静的大海,啊,那真是我看到的最美的夕阳。
钟南山听到这样的故事大概也会难得地笑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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