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19岁时,父母为他订一门婚事,女方是安徽绩溪人,长他两岁,名叫程季淑。
第一次见面,程季淑穿着一身浅蓝上衣,长及膝盖的黑色裙子,素面朝天,显得朴素大方。梁实秋则穿着一袭蓝呢长衫,胸前戴着清华校徽,散发着书卷气。多年以后程季淑还记得未婚夫当时的着装,尤其爱他那书生模样。二人见面只谈了半个钟头,但彼此都很满意,从此开启了一段金玉良缘。
婚后十余天,梁实秋携妻到上海,主编《青光》杂志。每天晚上发稿后,他下班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跑,上楼时恨不得一步就跨上去,到家后妻子问:“你上楼的时候,是不是一步跨上两级台阶?”梁实秋答道:“是的,你怎么知道?”妻子笑着说:“我听着你‘咚咚’的脚步声,数着那响声的次数,和楼梯的节数不相符。”梁一听,感动极了。新婚燕尔,心心相印,情感健全的人大多一样,但是,这样的激情能保持一生的却罕见。汉代诗歌中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最朴素却又最浪漫的情感,大抵如此吧。
梁实秋在青岛大学执教期间,曾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梁家是一个大家族,人多嘴杂,琐事也多,梁实秋经常为此苦恼。程季淑就主动分担家务,让他心无旁骛,专注于翻译工作。每到下午,程季淑就把泡好的茶和亲手做的糕点送到丈夫的书房,梁实秋停下手中的工作拉她坐一坐,她总是温柔地说:“别闹,别闹,喝完茶赶快继续工作。”然后便转身走出书房。每译完一本,梁实秋就将稿件交给妻子,程季淑便用纳鞋底的锥子在稿纸上扎个洞,用绳子装订起来。她的手很巧,装出来的稿子颇像线装书。梁实秋后来回忆说:“我翻译莎氏,没有什么报酬可言,穷年累月,其间很少得到鼓励,漫漫长途中陪伴我、体贴我的只有季淑一人。”
20世纪60年代末期,在台湾大学执教的梁实秋退休了,当时他的小女儿梁文蔷已移民美国,家里只有他和程季淑二人。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初恋的时候,经常一起出门远足,最常去的地方是阳明山。他们找一家合适的旅馆住下来,上午休息,下午散步。这对老夫妻像小孩一般,在林间闲谈、嬉闹,那样子太亲密了,旅店的老板琢磨了好几日也没搞懂,人老了还能这样。
20世纪70年代,梁实秋和程季淑迁居美国,与小女儿梁文蔷一起生活。女儿经常看到他们手牵着手,就连坐在汽车后座时也是如此,俨然热恋中的情佀。程季淑腿脚不灵便,上楼十分费劲,梁实秋便在后面推着妻子爬楼梯。有一次妻子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梁实秋戏谑地说:“黑熊,爬上去!妻子回头模仿熊的吼声,做出扑咬人的样子。到了室内,程季淑便倒在丈夫怀中,梁实秋能听见她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尽管已经华发丛生,但妻子还是像初恋时那个不敢直视他的少女。
1974年,梁实秋和妻子去附近的市场购物,结果市场门前的一架梯子滑落砸中了程季淑。梁实秋赶紧将老妻送到医院,然而手术没有成功。程季淑最后的一句话是:“治华(梁实秋本名),你不要着急,要好好照料自己!”到了最后,她心里想的还是那个最爰的人。
据说,生前她曾和梁实秋讨论过“死”的问题,程季淑对梁实秋说:“最好咱们一起死,嘴里喊一二三,然后同时死去。”他们还谈到了来生,程季淑说:“下辈子咱们还在一起,但是你当女人,我来当男人。”梁很开心地答应了。
老妻故去后,梁实秋说:“我像一棵树,突然一声霹雳,电火殛毁了半劈的树干,还剩下半株,有枝有叶,还活着,但是生意尽矣。两个人手拉着手地走下山,一个突然倒下去,另一个只好踉踉跄跄地独自继续他的旅程。”梁实秋后来写的《槐园梦忆》是一本悼亡之作,他借汉时人诗句说:“诗人感木瓜,乃欲答瑶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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