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我从乡下考进县城读中师。当时我考的分数够上重点大学,结果因为多种原因落榜,最终上了这所地区中师。当时父亲的右派问题尚未解决,我只能无选择地上。
经人介绍,我认识了当时在县城一所小学的校办工厂搞推销的一个人。他叫叶序禄,年长我七八岁,在推销校办工厂生产的蛇皮袋。他戴一副近视眼镜,有知青的背景,在当时的县城写作界有点名气。
接触下来,我才知道他还有几个写诗的乡下朋友。他们进城来都投靠他,未必是想得到他的指教,更多的还是要蹭顿饭。他那时也过得紧巴巴的,但出于义气,对穷诗友非常友好。我也是通过他的诗友才知道他的成名作打油诗,标题叫作《乐在山村常摔打》:“青山如床天做瓦,贫下中农新爹妈。亲儿不顾疼爱我,乐在山村常摔打。” 据悉,这首诗是他早年的代表作,发表的刊物档次也不低。叶序禄当时写了这首打油诗,没有多想就投稿了,并没有作发表的指望。三个月后,在坐班车时,他看到邻座在看《武汉文艺》,无意中瞄了一眼,发现了这首诗和他叶序禄的大名,一时兴奋得在车上大喊大叫,吓得司机连忙一脚刹车,车里则是人仰马翻。得知原委后,也就没有人再怪罪于他,反而竖起大拇指称他为诗人,夸他了不起。
后来,我继续外出读书,又在外地工作,与他再无任何联系。
38年后的一个盛夏,我回湖北黄石,在一所肿瘤医院陪伴母亲时遇见了他!他在医院旁边一个临时的早点摊上卖热干面。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38年的时光让他苍老了很多,他两鬓染霜,额前有深深的皱纹,但腰背挺直,不见佝偻,多毛的手臂上还能见到肌肉的凹凸有致。他熟练地抓面,烫面,倒进碗里后麻利地撒些葱花,拌芝麻酱、花生酱、辣油。人家给他钞票他没时间点,就堆放在桌子上。
这其实是个有些伤感的场面。我感觉他真的需要这点小买卖的赢利,来润色他有些干巴巴的生活。我不想惊扰他,以免他感觉自己的窘迫被年轻时的朋友发现,有伤自尊。或许,我干脆偷偷放一小叠钞票于他的零钞票堆中,算兄弟帮个小忙?但转念一想,他是一个干活干惯了的人,也许他的孩子生活状况并不差,有大房子和小汽车,但他感觉自己的身子骨还很硬朗,不愿闲着。我如果错过几十年后的重逢,难道不是草率地看低了他吗?再看看他的精神状态,似乎挺乐观的,并不见落魄相。几经考虑,我还是在他背对我烫面时试探地、又略带几分顽皮地吟诵了两句与他不无关系的句子:曾在山村常摔打,今见吾兄仍潇洒。
他似乎一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我说:“旭东(我的本名),你回湖北了?”
我也一震:38年的时间流水洗不掉一句打油诗的密码!岁月何其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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