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索者的技艺是很高超的,他走过了各式各样的绳索,从未有过失误。
这些绳索,有的拴在高耸入云的大树之间,有的系在摩天大楼之间,还有的横在峡谷上边……他在绳索上飘逸地走过,好像一片云掠过空中。
有一天,走索者做了个梦:一股黑雾从脚底卷来,他摇摇晃晃的,尽量与之周旋,可是它就像长着长长的爪子一般,狠狠抓住他的脚,把他从绳索上拖下去,跌落进下边的万丈悬崖……
自从做了这个梦,走索者就不再能顺利地走索了。
走索者把自己关在家里,拒绝了很多表演机会。那个可怕的梦一次又一次侵入他的睡眠。他感到,这是某种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预言。
有一天,一份合约送到走索者家里。
有一个女孩,患了重病,需要一大笔医疗费用。某个很有实力的财团希望走索者进行一次募捐表演,届时他们将捐献一笔款项,足以治愈女孩的疾病。
走索者思考半晌,在合约上签了字。但是他附加了一个条件:万一自己在表演中失误,财团也必须履行承诺。财团的代表几乎没有犹豫就愉快地签了字,他们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走索者以往天才而精彩的表演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表演的前一天,走索者来到医院,看望了那位患病的女孩。她苍白而虚弱,美丽的大眼睛却闪烁着明亮的光,其中有生的渴望,也有对他的崇敬和信任。
“啊,大师,”她喃喃地说,“患病时我经常看您的表演。”
走索的场景并不复杂,在城市的两座上百层的大楼之间,两座大楼都是财团的产业。
风和日丽,天气状况挺好的。楼下聚集了大量的观众,人们都希望再次观赏走索者的完美表演,大家很长时间都没有看到过了,因此观众人数达到了空前规模。
走索者大约走完了三分之二的绳索,身体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抓住,失去了平衡,掉落下去……那身体像一片树叶,穿过了一个个楼层,向地面飞去。
在病床上,女孩通过电视看了走索者最后一次表演的整个直播过程,包括他从索上掉落下去。
走索者募捐的款项很快到位,经过治疗,女孩的重症痊愈了。
出院后,她来到走索者家里,想向他的家属表达深深的愧疚和不安。可他们制止了她,并给她看了走索者最后日子的笔记。
“恐惧”“噩梦”“烦躁”……走索者在笔记里用凌乱的笔迹写了许多这样的字眼。最后一天,也就是走索表演的前一天,他的字迹却整洁干净了许多——
“她无助而信任的眼光,让我能够面对你,我的恐惧。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战。”
女孩在低矮的房屋间扯起绳索。当她的脚第一次踏上绳索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必定是她终生的职业——她没有任何惶恐,她太多次遇到死神,在病床上,在手术台上,在梦里,此时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在走索者那些精妙入微的技巧的指导下,女孩很快就能在高层建筑之间走索了,并且越来越娴熟和完美。
观赏她的表演,人们更多的是屏住呼吸,无论多少人,现场都是一片寂静。在那恐怖的无形刀刃上,就像有个人间精灵,跳着自由的舞蹈。
不知有多少人,看了她的表演,摆脱了生活的恐惧和梦魇。
“我只不过受到了导师的指引,我的一切都是献给他的。我的导师比我伟大一百倍。”在接受采访时,走索女这样说。
人们以为是她谦逊,因为她早已超越了走索者。但只有她知道,没有恐惧的自由是一回事,面对恐惧——它往往比人们强大得多——你能保持勇气是另一回事,后者要艰难得多。
她属于前者,恐惧对她来说不是可怕的猛兽,毋宁说是驯顺的宠物;她的生命也仿佛不属于她,而是被寄存于她体内的。
她做了许许多多的募捐表演,拯救了许许多多的重病患者。她的表演绝对精彩、万无一失,因此订单不断,那些有实力的商家富豪愿意出任何价格,只为她那精灵一般的身姿上系着它们的商标走上空中。
每救一个病人,她就到走索者的墓地栽下一株花。
到了她年老的时候,那块墓地附近的原野上,已经是一片花的海洋,它们连绵铺展,迎风摇曳,五彩缤纷,每一朵花仿佛都在向着走索者低语、倾诉,飞鸟、蝴蝶、蜻蜓、蜜蜂,这些喜悦的小生灵欢畅飞舞,环绕着那个长眠者,他的灵魂一定再也没有黑色的恐惧。
最后一场谢幕演出,是在一个举世闻名的瀑布的上方。那瀑布在悬崖峭壁上,下落时激起大团的洁白水雾,在日光下,一道彩虹腾空而起。
无数的观众目睹了这次表演。
走索女在绳索上走了几个来回,宛若精灵,又似彩虹仙子。然后她并没有按照预定的路线走回迎接的人群,而是缓缓走到索的正中央,挺立片刻,一跃而下。
在那被日光映射得明亮灿烂的水雾里,在彩虹中,似乎喷涌出一种无形的力量,托起了走索女,宛若劲风轻托着一片羽毛。
平生第一次,她的身体摆脱了地球引力,向着相反的方向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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