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笑眯眯的,略发福,有谢顶迹象,腰带上挂一大串钥匙,远望如同工会主席。长年戴一副“图样图森破”款黑框眼镜,背双肩包,骑女式车,是老师信任的小干部。
春秋是上海女孩,号称物理系百年第一美女,这是实话。当然,本校前50年没有物理系,后40年物理系没有女生,这也是实话。
从大二起,包子便和春秋煲起了深夜电话粥。那时手机尚不流行,打电话都是用201 卡。包子的室友睡得早,脾气又坏,包子只好拎着电话机站在门外,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颇有些程门立雪魂断蓝桥的劲头。包子的声音很轻,可怜兮兮又饱含着无限柔情。有一阵子,包子每晚11点准时出现在门口。我们便笑,“包子又出来站街了”。
奇怪的是,包子和春秋每天一起上课,从不见他俩坐在一起。偶尔聊两句,无非是“傅里叶变换”“拉格朗日函数”之类学霸才懂的奇怪话题。我们又笑,这大概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
有好事的女生问过春秋,回答从来是“只是好朋友呀”。时间久了,包子对此也讳莫如深,问多了,他会翻脸的。
春秋恋爱了,跟一个体育系的帅哥。那段时间包子很低落,头发乱蓬蓬,整天魂不守舍。我们都很为包子不平,深夜见不到他站街,还真有点不习惯。过了一阵,春秋失恋了,包子的电话粥又断断续续地煲起。这回我们不再拿包子寻开心了,路过时拍拍他的肩膀,给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没人知道包子有没有向春秋表白过。只知道有一年秋季开学,包子从南方的家乡捉了十几只萤火虫,关在几个玻璃瓶里,一路上细心地呵护。可等包子赶到宿舍,虫子们都死了。
大三那年冬天,老杨那厮不地道,借着那场狮子座流星雨,把春秋追到了手。我们都以为这回该换老杨站街了,哪知道老杨从早到晚陪着春秋上课、吃饭、自习、散步,根本用不着打电话。
那一天终于到来,包子红了眼,咆哮着,向比自己大一块的老杨发动了自杀性冲锋。老杨到底心虚,只把包子推开,并不还手。包子张牙舞爪,老杨且战且退,“我让着你啊,别不知好歹!”包子不依不饶,“别走,有种说清楚!”我们赶紧冲上去,把这两人分开。我摁住包子,朝他吼:“你疯了吗?说清楚什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包子吼回来:“丫算老几,敢说希格斯场是错的!老子灭了他!”
我们都安静了。包子慢慢走回宿舍,慢慢摘下眼镜,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包子哭。
毕业旅行,我们去了海边。黄昏的时候,我们几个男生爬上了峭壁,海风吹拂,夕阳沉没,远远望见沙滩上的春秋。
那天正好是春秋的生日。毕竟要散了,人心温柔。有人提议,我们喊“生日快乐”吧,一人一个字。我转过头去看包子,他点点头,说好。想了想,又跟旺财讲,咱俩换换。
我头一个喊,“生——”,声音被海风吹散。春秋好像听见了,她吃惊地回过头,见到包子站在高高的峭壁上,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对着她喊,“日——”
春秋去美国后,包子给她写过一封长长的信,没寄出去。有一天包子喝得大醉,烧了。说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都是骗人的。她是你的一切,你是她的云烟。
说出来就像哭出来,写下她就像忘了她。
春秋的婚礼后,我去找包子。我俩干了一杯又一杯,为了那该死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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