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是世界上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国家,65岁以上的老人占人口的四分之一。我见过的出租车司机几乎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周末去美术馆看展览,四分之三的游客是老人;甚至去看脱衣舞,也有一大半观众是老人。
相对于在家里帮儿女带孙子的中国老人,日本的老人要过得丰富很多。2011年我去登乞力马扎罗山,同时间有一队日本老年登山组,平均年龄在65岁到70岁,他们如同行军蚁一样敏捷有序,超越了一队队各国年轻的登山者,迅速登顶。
看了日本的老人,我总觉得自己过去对老年人生活的想象过于贫瘠,总想着他们是被抽干了人生意义的人类,但其实他们也有丰富的情感与恋爱。
好几年前看过大漫画家谷口治郎的一部漫画,叫作《老师的提包》,改编自川上弘美同名的获奖小说。讲的是37岁的单身女性月子在小酒馆里与过去的国文老师相遇,两人展开一段忘年恋的故事。故事里丧偶的老师已经七八十岁,是彻头彻尾的老人了。因为年纪的关系,两人彼此之间的试探总是很小心。月子不是一个热烈而不管不顾的女性,她也深知这段感情的现实压力,尝试着与年貌相当的昔日同学恋爱,最后依然回到温柔如水的老师身边。只有在老师身边,她才是那个毫无压力的以37岁“高龄”讲自己童年幻想的孩子,那个因为忘记了松尾芭蕉的俳句而被轻轻责备的女学生。
月子总听老师讲前妻的故事,可在这样的故事里,连情敌都不是情敌,而是一部分的老师。月子从老师家中清冷的布置、普通的火车陶瓷中努力去汲取他人生的细节,了解她的爱人。
漫画里最真实的部分,是两人正式交往之后,老师因为担心自己的性能力而始终没有和月子发生关系。两人吃饭时,老师说:“我真的觉得非常过意不去。”月子可以邀请老师试一试,可以说自己并不在意,甚至可以说只要亲吻和拥抱就可以了。但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两人看着锅里的豆腐慢慢煮烂。
两人交往三年之后,老师病逝了,临死前把随身携带的提包给了月子,包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描述老人的恋爱,另一部让我印象深刻的小说是川端康成的《山音》,讲的是一个家庭的故事。年过花甲的信吾先生看着周围的朋友逐渐死去,家庭生活单调无聊。在这样没有出路的生命困局中,唯一的亮色是儿媳妇菊子。菊子的丈夫——信吾的儿子在外包养情妇,菊子的生活并不幸福,她对信吾也有一种孩子般的依赖。
两人的情感湮没在大量生活琐事的描写里,隐蔽得几乎不能被发现,其中最露骨的情感描述,不过是菊子天真地对信吾说:“今后凡是爸爸你看到的东西,我都要注意先看看。”信吾立刻想到自己一生没有过这样的情人。
信吾在秋天柔和的光线下,从背后打量着菊子从下巴颏儿到脖颈的线条,优美得无法形容的少女的线条。信吾因为预见这种少女的风采会因为线条的膨胀而消失,不禁黯然神伤。
没有永生不死的少女。
川端康成说:“一生中如果能写出一位永生不死的少女,那么我就此结束也可以了。”
如果没有先入为主的道德感,你会发现川端康成描述的老年人对于少女的欲望并不恶心。或许是因为他推翻性爱之情与崇敬之情间的屏障,他笔下少女对于老人的吸引力,不是年轻的身体,而是她们的象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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