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琦君

　　10岁的侄孙望着远处，若有所思地说：“好久好久没有闻到爷爷的味儿了。”

　　“爷爷的味儿？”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他奶奶解释道：“他想念他的爷爷啦。因为他从小就喜欢钻在爷爷的怀里睡。他爷爷爱用肥皂洗澡，所以总有一股子味儿。”

　　“那你快写信去催爷爷来呀。”

　　“我写啦，但是奶奶说他太忙了。他是一个科学家，被请到俄罗斯去商谈技术合作了。奶奶说西伯利亚好冷好冷，爷爷睡在被窝里，是不是还有那股子味儿呢？”从他那一对乌黑的眼睛中，我看得出他是多么想念远在地球那一边的爷爷啊!

　　我爷爷去世早，我是由慈爱的外公一手带大的。外公是种地的农夫，高高瘦瘦的，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他每年都会来我家过年，来的时候，背上背一个大布袋，里面是他自己做的百果糕和山楂果。

　　外公来的那半个月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我坐在外公的怀里，听他讲那些已经讲了几百遍的故事。外公说自己是吃山药长大的，所以身上有一股子山药的香味。他爱喝酒、喝茶，所以身上又有酒香、茶香。妈妈说外公长年不洗澡，因而还有一股子汗香，外公听了张开缺牙的嘴大笑，笑起来又有一股子旱烟香。他抱着我的时候是不抽烟的，生怕烫到我。

　　如今回想起来，外公身上的各种味儿不就是侄孙想念的“爷爷的味儿”吗？

　　外子每回听侄孙念叨着爷爷，就会想起他弟弟幼年时顽皮的神态。时光飞逝，如今那个顽皮的孩子都已经做了爷爷。我们两次回大陆，都与他相见畅叙。他虽已两鬓飞霜，但手足重逢，欢慰中仍显露出一脸的纯真憨态。他喜欢兴高采烈地对哥哥说他的工作，一停下来就拍着膝头念叨：“我的小白猪，我可爱的小白猪。”因为他白胖的孙儿是属猪的，我对他说：“小白猪好想念你啊！你的小外孙女也好想念你啊！快快结束你的工作，让小白猪和小外孙女多闻闻你的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