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之后,阿姨一如从前,像养活物一样,精心养护着那个小石龟。
当她换掉鱼缸里的水,将小石龟身上的水垢轻轻擦去,然后再轻轻放入,我目睹了她小心操作的全过程。我心中很是疑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意念或情感支配着她,让她将一件谁都看不到任何意义的事情一做就是三十年?
“阿弥陀佛!”正在我心里这样想时,阿姨突然口念佛号,惊我不轻。如今,她已经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啦!
阿姨与小石龟结缘,是三十年前的一个偶然机会。那天,她去村后的小河沟里洗衣,路过河边的乱石滩,感觉脚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一动,无意间低头,就发现了它。
小石龟石质粗劣、雕工简单,直直的线条只大致勾勒出龟的轮廓,一看就能辨识出其手法的生硬,但阿姨却将石龟视为吉祥的神物,小心收好,回家洗净放在水缸之中,“养”了起来。
那些年,阿姨的家境艰苦,生活动荡,做过各种各样改变人生处境的努力,一忽儿乡镇,一忽儿城市,不断寻求新的生活出路,结果均以“未果”而告终。但不论阿姨走到哪里,她都会把小石龟带在身边,只要自己稍可立足,就要给小石龟寻一个容身之地。宽敞时,许之以缸;逼仄时,装在盆里;最为艰难时,也要找一个碗来,保证石龟不离水的滋润。
阿姨少小辍学,不懂生物学,不知道龟不在水里也可以活得很好,但她不管,执意要让小石龟分分秒秒都“待”在水中,她要把自己认定的关爱全部给那只幸运的小石龟。然而,许多年来她自己却一直处于不幸的边缘,养鸡鸡死,养牛牛瘟,养菇菇烂,曾有人私下里议论,是不是那来路不明的小石龟给她带来了厄运。
对于人们风一样时隐时现难以捕捉的流言,阿姨其实也是知道的,但她就是佯装不知。对小石龟不但不弃不离,反而加倍呵护。夜半醒来,也要常常绕道去看一眼小石龟在与不在,仿佛她稍一懈怠,小石龟就会在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里灰飞烟灭。家人、邻里都不能理解,这些年,她对自己的儿女也不曾如此上心,为何竟痴迷于一块石头?
后来,因为子女先后进城就业,阿姨便也随之移居省府。生活的升级换代,几乎将一切旧物都淘汰得一干二净,但那只小石龟却如她的影子或心一样伴随着她。如今,小石龟仍然生活在干净的水中,但容器却换成了带着供氧设备的漂亮鱼缸。阿姨的智商不容怀疑,她从来也没开过电泵给石龟打氧,但每天要对着石龟念一段经文。
小石龟能听得懂吗?对阿姨的举动几乎人见人笑。那天我去做客,临别,就在一回首的瞬间,目光正好撞上伏于水底的石龟,我仿佛真的看见它动了一下。
(荷之韵摘自《大公报》图/曹黑黑)
诗剧
黎明时我向窗外瞭望,
见棵年轻的苹果树沐着曙光。
又一个黎明我望着窗外,
苹果树已经是果实累累。
可能过去了许多岁月,
睡梦里出现过什么,我再也记不起。
——切斯拉夫·米沃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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