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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梗连载1

时间:2011/7/9 作者: 发哥 热度: 72080

   

 

鸵鸟,体型之巨,堪称世界之最;体高之巨,堪称世界之最;体重之巨,同样堪称世界之最。

然而,鸵鸟却有着极其柔弱的一面,“鸵鸟政策”可能就是对鸵鸟柔弱的最好注释。

《辞海》中这样解释“鸵鸟政策”:鸵鸟在被追赶时,认为自己跑不掉,就会把自己的头钻到沙子里,以为看不到追赶者,就把追赶者甩掉了。这就是鸵鸟的谋略和政策。
    “鸵鸟政策”表示遇到麻烦时不是解决麻烦,而是极力躲避,以为这样麻烦就会走了,其实不然,麻烦还是依然存在。后来人们用其意来嘲讽拒绝面对现实,自欺欺人的政策。

现实中的人们极善于引用和借用,有人单纯地把高大的男人称作鸵鸟;有人把刚性不足的男人称作鸵鸟;而女人把男人叫做鸵鸟时,却是对这个男人想爱、真爱却又把爱深深埋藏在心底、有“爱心(或曰色心)”无“爱胆(或曰色胆)”的一种嘲讽,从而表现出的却是一种更多的无奈……

而这一切的来源却是由鸵鸟牌西服引起,一个品牌的服饰竟然影响了一个城市对高大男人的称谓。

视角不同必然观察事物的切入点不同,导致分析问题的思路各异,判断是非的标准迥然不同,衡量一个人的尺码各有长短,对一个人的评价也就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也就出现了不同版本的“鸵鸟”,引发了对鸵鸟性格的争议……

在鸵鸟争议战中,人们只看到和关注它的外在表现,却忽略了它的内心世界,不知道它日积月累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犹如一种顽疾——心梗……

 

 

 

 

第一章  黑云压顶

 

 

 

 

1、原子弹爆炸

 

梅婷婷跳河了。

梅婷婷从陡峭的山崖上跳了下去,背对着一个纪念抗日女英雄的青石雕铸的纪念碑跳进了波涛汹涌的姊妹河中。

姊妹河水愤怒地咆哮,呜咽着、奔腾着向着东方宣泄而去,冲天卷起的白色浪花犹如花圈上一个个惨白的花朵,簇拥着、诉说着、惋惜着、哀鸣着,为又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去,为又一个鲜花一样水灵的女人生命的消逝哭泣、悲痛、伤感,也为自己无情地吞噬了风华正茂的生灵捶胸顿足扪心自责……

姊妹河每年都要吞噬几条生命。每当一个新的生灵在这里化作魂灵的时候,它都会愤怒地咆哮,对苍天吼叫,鞭挞人世间的不平。其实,它是不谙世事的,只知道凡是来到姊妹河寻找解脱的人,必定是遭受了人间难以承受的委屈,或是难以解脱人间的烦恼,无奈之下把姊妹河作为人生的终结地,使之成为吞噬人类生灵之恶魔的代名词。姊妹河也感到委屈,更感到无奈,世世代代川流不息的姊妹河没有人类的日出而作也没有人类的日落而息,长年累月无休止地劳作,一刻也不歇息给地球的生态平衡无私奉献,给人类带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产资源,鼓了人类的肚子,胀了人类的腰包,其结果却成了人类的杀手!

姊妹河愤愤不平,它要诉说世间的不公!人类啊,你凭什么要把世间的阴霾降落到无辜的姊妹河?凭什么把人间的龌龊倾入纯洁的姊妹河?凭什么把一个个完美的身躯投向并非情愿接纳他(她)的姊妹河?

说不上从哪年哪月哪日、几时、几分、几秒开始,姊妹河不再温柔,不再驯服了,她每多收一个生灵,脾气就多长一分,宣泄的暴躁程度就猛烈一成,原本温顺、恬静的姊妹河性格越来越怪异,怪异的人类都有些不敢认识她了。

苏万林得到梅婷婷跳河的讯息时,简直惊呆了,呆若木鸡;整个人都傻了,傻得只会嘎巴嘴却说不出一句话。这个消息不啻一个天外飞来的原子弹骤然在头顶炸响,炸得他晕头转向,炸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四肢麻木,仿佛一具失去魂灵的躯壳,瞬间失去了思想,没有了意识。一米九十多魁梧的高大身躯就像非洲鸵鸟遇见紧急情况时一样,恨不得像鸵鸟一样也把头埋进沙土里,不去面对这个令人颤抖和震撼的现实,只当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只不过是类同于“飞碟”的传说。他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他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个现实,他更不知道当务之急应该怎样去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他真的没有主意了。他把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他的脖颈似乎瞬间缺失了支撑脑袋的功能,软软的却又是僵硬的。

部里的同事们也都万分惊诧,一锅粥般地议论纷纷。

现今有些人就是这样,平时没事也要找点事议论,否则一天就没有事情做。现在总算有了点能够引起激情话题的事情,何况这种“千里难寻”的重大新闻,她们自然不会放过,有的也说没的也唠地喳喳起来没完没了。

梅婷婷这是怎么了?好模好样的怎么说不想活就不活了呢,那河是你应该跳的吗?八女投江是在日本鬼子的围追堵截下壮烈殉国,可你是为了什么呢?

论工作,是多少人艳羡的党政机关,是镶着金边的铁饭碗,是多少人抠门子挖洞子都进不去的“养老院”;论生活,虽然是个独身的老姑娘,却也是吃喝不愁,衣着无忧,住的是高楼,行的是摩托,至于孤枕难眠那也怨不得别人是你自己眼眶子太高了,闹得低不成高不就。

其实,女人不就是嫁汉穿衣生养抚育嘛,说到底好汉还是孬夫都是一辈子,再说恋爱时的温柔很有可能隐藏着婚后的暴虐,而恋爱时的种种不如意却极有可能是婚姻的铺垫石、磨合剂,反倒会使婚姻更稳固,甚至成为婚姻的“味极鲜”呢!再说了,你又没有“剖开梨子亲口尝一尝”,怎么会知道“梨子”什么滋味、“口感”如何呢?

事业,什么叫事业?说白了就是干的良心活,干多了没人说你好,不干也没人说你孬,何况一个女人更用不着去争去抢什么,反正有人给你开饷钱,悠哉游哉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你喜爱文学,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展现给地球上所有的人观睹,但那是可遇而不可强求的,你没门没根没靠的,出版社又不是你家开的,你想出书就出书?话又说回来,好事多磨,你的书今天没人出版,明天没人出版,说不定后天你的书就成了“香饽饽”,给不上大价钱你还不伺候他呢,急的什么劲儿啊。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犯得上去寻短见吗?

同事们都知道,梅婷婷是部长的大姨姐,因而纷纷议论都是低声的,悄悄的,半遮着嘴的,背着部长的,可是偶尔的一两句稍稍高了一度甚至半度的声音还是不合时宜地钻进了苏万林的耳朵里。

苏万林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表皮不知就里呀,只有我苏万林心中最清楚不过了,梅婷婷为什么要跳河,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象我这么明明白白的了,即使她的生身父母和亲妹妹恐怕也不会明白她真实的内心世界的。

梅婷婷是要以死抗争!苏万林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只有这一种解释能解释得清楚。可是向谁解释?苏万林摇了摇头,唉,只能给自己一个解释了,而且这个解释也只能解释给自己听,他难以张开嘴向任何人解释,解释又有什么用?能挽回梅婷婷的生命吗?解释只能有一种结果,你苏万林是罪人,你苏万林是感情骗子,你苏万林才是杀死梅婷婷的凶手!梅婷婷是无罪的,那么我苏万林有罪吗?我不也是遭受了他人难以知晓的巨大感情压力吗?!这也是压抑在苏万林心头久久不能释怀的结症。

那么,梅婷婷在和谁抗争?和爱情抗争吗?和命运抗争吗?和世界抗争吗?亦或和苏万林抗争吗?

苏万林心知肚明,却是苦不堪言。

听到梅婷婷的死讯,苏万林的第一个反映是“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高高大大的块头不比鸵鸟逊色多少。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送信的人,似乎怀疑这个讯息的真伪,想从送信人的眼睛里读到讯息的准确性,甚至期盼着送信人的嘴巴变一种口型,发出“我是开玩笑”的声音。但他知道,这不是玩笑,这种玩笑是开不得的,即使没出人命,这种玩笑也会真出人命的。地球之大,还没有哪个人敢于拿这种事开玩笑。可他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梅婷婷干嘛要选择这样一条毫无意义的路途呢?人的生命结束了,抗争又有什么用?即使你的抗争能够达到你期盼的目的,可是你能得到什么?你的肉体消失了,空有一副魂灵也是感受不到人间的爱恋了,感受不到人间的温暖了,更得不到你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那个肉体了!你想给人们留下什么?悔恨?懊恼?自责?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抱恨终生?让你没有得到的那个人永远背着不能释怀的内疚,痛苦地、生不如死地活着?岂不知,有些事、有些人可以暂时悔恨、懊恼、自责、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但是,随着时光流逝,一切都是可以淡忘的,一切都是可以从记忆中擦抹掉的,就像现在电脑上费了好大劲儿敲打上去的洋洋万言,只需鼠标轻轻一点,一切都回到原点上了。唯独人的生命终结了就不可以从头再来了!

都说人有来生,可是谁见过来生,来生是个什么样子?还有人自欺欺人地说什么托生,托生与你又有何干?那托生的是你吗?他(她)有你的容颜吗?有你的思维吗?有你的大高个儿和窈窕身材吗?甚或一托生出来就认得这个世界上你曾熟知的一切吗?他(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苏万林吗?这所有所有的说辞无非是活着的人对自己的慰藉或者对他人的托辞,一种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公开欺骗哪怕是善意的欺骗!

梅婷婷你太残酷了,不仅对你自己,就是对我苏万林也是残酷无比啊,还有你一奶同胞的妹妹梅丽丽,还有你健在的双亲,他们怎么能够承受得了这从天而降的灾难?这个灾难不啻美国世贸大楼被摧毁!他们怎么能够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这个打击无疑于唐山大地震!

苏万林硬邦邦地站立了不知多久,突然感到粗壮的双腿竟然象面条一样没有一丝支撑力,根本承受不了他接近200斤的体重,整个人一下子象煮熟的面条一样地软了,呼通一声跌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老板椅痛苦地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苏万林心口一阵剧烈绞痛,脸上顿时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继而变成了黄豆大小的汗珠子。心绞痛也不合时宜地前来凑热闹了。

 

200斤的体重,全县都没有几个,苏万林也忌讳200斤这个数字。司机小王曾经说过:“帕萨特最怕苏部长,只要他一上车,右面呼哧一下减震器就到底了。”

苏万林也试着减肥,结果份量没减下来,饭量倒上去了。

一个周末,县里的几位领导闲来没事聚到一起喝酒。席间,精瘦的常务副县长、人称“面条”的毛学根打哈哈凑趣地问:“苏部长,你能不能够上全县之最?”

苏万林明知毛学根不怀好意,想要捉弄他,却还是装聋作哑地反问:“毛县长什么意思?苏某才疏学浅,不明白你这位县太爷可是发现了什么震惊世界的离奇不成?是雪山变平地了还是公海变高山了?”

毛学根一脸坏笑地说:“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县有的领导裤腰比裤长的尺寸大,有的衣服比裤子长,有的裤腰提到了胸脯子上,只有苏部长是最适称的,身高和体重完全相等,全是196。你们说有这么适称的吗?是不是够得上全县之最啊?”

苏万林身高196厘米,体重196斤。毛学根曾经开玩笑说,要是把苏万林砍成段计算份量,那是一公分一斤。

没人相信毛学根的话,全当它是玩笑。只要不是正规场合,毛学根的话十句有九句是玩笑,他是全县有名的“马季第二”。

别人不当真,县委副书记韩易伟却叫起了真,“苏部长,毛县长说的可是真的?就你这个身材196公分的身高确实有,体重能有196斤?要我看能有180斤就不错了。”

毛学根不依不饶,“咋的,你们当我是糟践苏部长啊?不信,让他自己坦白交代。”

苏万林尴尬地瞅了瞅在座的各位,一声没吱,算是默认了。

 

窗外,大雨倾盆,雨水无情地敲打着窗棂,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似在为梅婷婷的断然离去而哭泣,而悲伤,更似苏万林的心在滴血,悲情的血液在喷涌。

突然,一个炸雷“咔嚓”一声在屋顶炸响,似要把天撕开一道口子,昏暗的天空霎时闪过一道耀眼的光束,从窗户直刺苍穹般地穿透进来,刺得苏万林眼前一片白茫茫、星星点点。在那星星点点之中,苏万林仿佛看到梅婷婷似一片摇摇欲坠的却是那么五彩斑斓的树叶从浩渺的天空向自己飘了过来,他下意识地伸出双手迎接,看到的却是女秘书一双忧郁的双眼……

“部长,车已经备好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去现场?”漂亮的女秘书张雪杏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地俯在桌上问道。

苏万林哀伤地缓缓抬起头,无神地盯着女秘书水汪汪的大眼睛。

梅婷婷是梅丽丽的姐姐、苏万林的大姨姐,他必须去现场;

梅婷婷是县文联干部,隶属县委宣传部领导,作为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县文联主席,苏万林理所应当去现场;

其中还有个更加重要的原因,一个别人永远不可能知晓的原因,他也必须去现场。

苏万林双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竟然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就是站不起来。双腿都不如脑中风患者的腿听从摆布。

张雪杏急忙走上前去,用尽吃奶的力气总算搀扶着苏万林艰难地站了起来。

苏万林习惯性地抻了抻板板正正的西服衣襟,语调低沉地说:“走吧。”

 

 

 

2、谁斩断了她腾飞的翅膀

 

不知谁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天漏了。雨越下越大,就像消防车水管子里喷射出来的水柱“哗哗”的不停地喧叫着。不多时,水泥路面就变成了水洼,成了河道;砂石路上不仅有坑的地方都是水,路边的排水沟已是沟满壕平,雨水肆虐地爬上公路,穿过公路,根本分不清哪是沟哪是路。两辆北京—213吉普车的雨刷打到了最快档,却依然很难看清道路,雨水就像十级大风刮起的巨浪,随着雨刷的左右摆动在吉普车的风挡玻璃上一浪压过一浪。吉普车更象一艘看不到航标的船只在风浪里航行,东一头西一头的,气得司机不停地咒骂:“这鬼天气,跟着瞎起哄。”“妈的,这那是路上行车,简直就是浪里行船”。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女秘书扒拉一下司机,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用嘴向后呶呶,警告说:“闭上你那永远也闲不住的破嘴。”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苏万林一脸憔悴,紧紧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道路的颠簸前后左右地摇晃着。他冲着女秘书歉意地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吉普车顶风冒雨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姊妹河下游的滩地。

这是渔民的临时栖息地,在一个河叉的湾里,这里要比开阔的河滩风弱浪小。

一片开阔的网滩上,一艘艘“马嘟噜”(小机动渔船)停靠在河边,几个渔民头顶着脸盆,蹲在沙滩上闷头抽着烟。苏万林一眼就看到了梅婷婷仰脸躺在沙滩上,雨水无情地捶打着她的脸、她的全身,衣衫变成了一绺绺的碎布条,裸露的肌肤上遍布着条条伤痕,脚上的鞋已不知去向。

天上的雨水和地上的河水牵手了,河水还在暴躁地咆哮着,“马嘟噜”在岸边摇头摆尾,飘忽不定。

苏万林跌跌撞撞地扑到梅婷婷的身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神直直地盯着梅婷婷。

梅婷婷双手还紧紧地抱着一摞书稿,书稿已经被江水浸泡的面目全非,成了纸浆,可是她至死都没有撒开手,似乎那书稿是她生命中或是她身体上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梅婷婷是被打鱼的渔民无意中打捞上来的。

苏万林两眼还在直勾勾地盯着梅婷婷的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赶到的妻子梅丽丽跌跌撞撞地爬了过来,一下子趴在姐姐身上放声嚎啕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喊叫着:“姐姐,我是丽丽,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啊,你让我们怎么办啊,你让爸妈怎么活啊……”

苏万林也想哭,可他却不敢哭出声来,眼泪在眼圈中直打转,嘴唇颤抖着,腮帮子鼓动着,双手不停地抹去脸上那说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

苏万林痛苦极了,发自心底的痛苦,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不得不鞠下腰来,用力地按压着心口一阵痛过一阵的绞痛。他不能原谅自己,是他害了她,是他造成的她染上绝症,是他毁灭了她所有的梦想,是他斩断了她腾飞的翅膀,是他造成了她对人世的绝望……他把一切似是而非的罪过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似乎那样就可以让梅婷婷活过来。

梅婷婷躺在一块平整的沙滩上。

苏万林也躺在沙滩上了,他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了重荷,他支撑不住了。

 

 

 

3、在等一个人

 

梅婷婷虽然今年已经36岁“高龄”,却是人们心目中纯纯的老姑娘、老处女。自打24岁从县师范学校毕业进入县委文联,已经整整12年了。婷婷给人的感觉是文文静静,性格既内向又十分随和,偶尔也能开个小玩笑,与同事们相处的还算融洽,虽然没交下知己,同样没有树敌,属于大众化的人。婷婷身材苗条,凹凸有致,加上一米七十多的个头,虽然长相并不出众,只能算是五官端正,在县委大院依然很是抢眼。可是,不知为什么,媒婆、媒公全都白白浪费了许多唾沫星子,介绍了科长家的公子介绍主任家的靓男,介绍了总经理家的儿子介绍厂长家的小伙儿,甚至介绍了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毛学根的儿子——研究生毕业在科技局任局长的帅男孩儿,可婷婷不是摇头就是像个闷葫芦一句也不言语,要想见见面别说门没有窗户也没得。谁也闹不明白她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有人猜测梅婷婷是不是在市里有了中意的人,可是她几乎不去市里,也没见什么小伙儿来找过她;有人分析梅婷婷是不是独身主义者,可是她却对男欢女爱似乎格外感兴趣;有人琢磨梅婷婷很可能有心理疾病,或者爱情工程的保密工作严丝无缝,说不定哪天就整个带响的——突然之间领着如意郎君跟大伙儿见面。可是,这一天谁也没有等到,谁也没有看见她的另一半到底在哪儿。

梅婷婷的个人问题在一个时期内成了县委机关的议论焦点,同样成为家庭的第一件大事。为了大女儿的婚事,也是愁煞了父母。母亲不止一次象哄小孩子似的问婷婷:“告诉妈妈,婷婷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咱县里那么多好小伙儿就没你看得上的?”

梅婷婷只笑不语。

“你眼瞅着就要到嫁不出去的年龄段了,难道准备一个人过一辈子呀?”母亲有些急躁了。

梅婷婷顽皮地脑袋一歪,问:“多大年龄是嫁不出去的年龄段?谁规定的?国家立法了吗?地方写进《条例》了吗?老妈,你不要杞人忧天,你女儿不是《嫁不出去的姑娘》,我心里有数呢。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也用不着为了什么独身大惊小怪,别说我还没想一个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就是真的又能咋的,国外一辈子不结婚的海了去了,不也都过的挺潇洒?”

“那不是国外嘛,中国人老跟外国人学什么?”母亲打断梅婷婷的话。她最不愿意听到“独身”二字,在她眼里,成双成对才是人类历史上最完整而且最完美的家庭,也是一个女人有了理想的归宿,干巴楞的一个女人自己过日子那算咋回事儿!

“外国人怎么了?”梅婷婷不屑地说:“国人从国外学到了多少精华?‘计划生育’是国人率先提出并且在有些地区象国民党对付游击队一样,撵得想要多子多福的人东躲西藏,更有的地方象抓猪一样,逮住超生的妇女不由分说拉上手术台就给一刀,象阉猪一样彻底断了她们的念想。这难道不是国人的悲哀?小品《超生游击队》也就中国能演出来,你让外国人编他都编不出来,他们根本就搞不懂为了啥非要象生猪羔子一样,一窝接一窝地生产起来没完没了。看看发达国家的生育观念,人家的丁克家庭越来越多,政府还得鼓励生育,奖励生育;再看看他们的生活质量、教育质量,由于减少了经济负荷,生活质量和教育质量都是很高的,而我们还有多少孩子上不起学,有多少人穿着露脚趾头的鞋,有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去犯罪!再看看外国独身的人,照样生活的十分惬意,而且有报道称,离婚率也在明显降低……”

“一派狗屁理论!”母亲实在听不下去婷婷无边无际的宏论,“外国的试婚、闪婚我们也要学吗?男女刚刚认识就上床我们也跟着学吗?”

“你老土了不是,”婷婷一只手搂着母亲的脖子,一只手摇晃着母亲的胳膊,“你以为只有领了结婚证才可以上床吗?法律规定无证上床违法吗?你打听打听,现在‘先上车后买票’的遍地都是,国家还鼓励先发展后治理、先建设后规范呢,你说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过去那套‘唯贞操论’已经过时了,现在都开放了,一个国家还可以两种制度呢,怎么就不能有多种生活方式?现在言论自由了,行为也是自由的,只要你不违背法律,道德的东西随着社会的发展也是可以改变的呀。文革时期的女人哪个不是把自己包装的严严实实、密不透气?再看看现在的女人,似乎不光着大腿就显示不出她的魅力,不袒胸露背反倒成了怪物,就像上澡堂子洗澡还穿裤衩一样。过去女人都把胸部勒得平平的,现在没有胸的也要整个胸出来,还得整得高高的,谁的胸小了都没脸出门。”

“你——”母亲有些愤怒了。

“好了老妈,千万别生气,我不过是说说而已。我才不会做什么独身主义者呢,我还要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呢。至于现在孤单影只,那是在等一个人……”

母亲眼前一亮,连忙追问:“等谁?快告诉妈妈,让妈妈帮你参谋参谋。”

“不要问我在等谁,这是秘密。”梅婷婷调皮地眨眨眼。

母亲至今不知道女儿到底在等哪个白马王子,只有苏万林清楚梅婷婷到底在等谁。

 

 

 

4、想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

 

“我的孩子啊——”随着一阵凄厉无比撕心裂肺的呼号,梅婷婷的父母梅键和东菊摔倒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步履艰难连滚带爬地来到梅婷婷身边,一头扎倒在梅婷婷身上。

苏万林强压抑着内心的苦痛,爬到梅婷婷身边,搀扶起昏死过去的岳母。他发现,60刚出头的岳母骤然之间衰老了许多,满脸悲呛,雨水从她头上淌下来,竟露出了显眼的白发根!

在苏万林的心目中,岳母东菊是个永远不会老的人,她每天都要擦抹高档的护肤品,食用抗衰老的保健品,每天还要花费几个小时去做去皱护理,在家里临睡觉之前再用保湿膜自我护理一个小时。也别说,60岁的女人脸上竟没有一丝皱褶,皮肤白皙细嫩的就像三十多岁的小媳妇,不仅从背后看不出这是60岁的准老太太,就是看面相也绝对不敢往50岁上猜,难怪岳父“妒忌”地对老伴和两个女儿说:“你们娘仨儿一起出门,不认识的人指定说你们是姐仨儿。今后,我可不敢和你们走在一起了。”

梅婷婷还逗父亲开心,“那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人家说你领着三个闺女到头了。”

唉,人哪,平时看着都好模好样的,真要是摊上塌天的大事,谁都可能一下子垮掉啊。苏万林更加阻挡不住内心的哀伤,失声痛哭起来。

东菊慢慢苏醒了过来,直瞪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转向二女儿梅丽丽说:“你们都哭什么,你姐睡着了你们也不给她盖上被子,她会着凉的……被子呢?你们把被子都藏到哪去了?”说着就要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梅婷婷盖,机灵的张雪杏急忙拿过一件雨衣,递到东菊手上。东菊像是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儿,轻手轻脚地把雨衣盖在梅婷婷的身上,又把她身体两侧的雨衣向里掖了掖,嘴里还念叨着:“婷婷,你睡吧,你不是最烦人家打扰你睡觉吗?妈妈在你边上,没人打扰你,你想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妈妈陪着你……”

苏万林受不了这刺激人的场面,扒拉一下梅丽丽示意她照看母亲,离开了。

苏万林蹒跚着来到岳父身边。

 

梅键和东菊是老夫少妻,东菊61岁,梅键已经70岁了。

梅东两家是邻居,相处的关系甚好,梅键参加工作时,东菊还是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整天扎着个羊角辫蹦蹦哒哒跟在梅键的屁股后面,黏着让他抱。梅键就像个守护神一样保护着天真无邪的小妹妹,没事时还逗她:“现在让我抱,长大了还让我抱吗?”

小东菊奇怪地问:“为什么不呢?我一辈子都让你抱,不让别人抱。”

谁也不曾想到,儿时的一句稚言竟在她成年后变成了事实,刚刚20岁就义无反顾地顶着父母的压力嫁给了梅键。两人相亲相爱了40多年,没红过脸,没拌过嘴,成了邻里的楷模、人人羡慕的夫妇。

 

身板还算硬朗、一向自誉没有什么能够击垮他的梅键此时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岁,蔫头耷脑腰身弓着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狠狠地吸着烟,一句话也不说。

“爸,”苏万林也蹲下身来,挨着梅键说:“婷婷已经走了,我们还是节哀顺变,安排一下她的后事吧。”

自从苏万林升任宣传部长之后,梅家的大事小情都是他张罗。梅键头也没抬,闷声说:“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

苏万林犹豫了一下说:“我看还是在这个网滩附近选个地方葬了吧。”

梅键猛地抬起头来,惊诧地盯着苏万林问:“现在全都实行火葬了,这么办能行吗?别忘了你可是县领导,难道你就不怕惹出事来?万一有人告发……”梅键轻轻地摇着头。

“问题不大。”苏万林似乎很有把握,“一来咱们县的殡葬制度还局限在县区,没有对江河边和林地边的居民有强制要求,只要我们不把婷婷运回县里,不会出事的;二来我们怎么能忍心把婷婷推进熊熊燃烧的炉膛中烧成灰哪?我想还是把她留在河边,留在山上,我们想她了还能时常来看看。再说,即使县里有人有异议,我也能搪塞过去,怎么说我现在还是县委常委,别人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梅键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难得你对婷婷的这份情谊,我和你妈都会记一辈子的。”

 

河边的天就像月科里孩子的脸,刚才还是狂风大作暴雨瓢泼,突然间雨停风息,晚霞从淡淡的云层中强力探出头来,照的河水金丝金鳞的,地面上的水蒸气伴着晚霞的余晖映衬得林边的沙滩犹如人间仙境。苏万林仰脸向天空望去,七色彩虹就像一座天上金桥,从天上由南到北一直连到地上,似乎它的南桥头就在梅婷婷躺着的地方。苏万林一下子想起了梅婷婷写的一首诗,怎么写得与此时此刻的情景如此相近:

 

……

当我离开故乡

去往天上

太阳照亮七彩月桥

夕阳伴我走向殿堂

沙滩林地启动脚步

彩虹助我实现愿望

天堂

让我的心由冰凉变得清爽

……

 

苏万林心底一沉,难道梅婷婷已经预示了自己的去路?或是已经向我们发出了信号?想到此,这个一向不信服“天命”的人突然有了为梅婷婷搭设灵棚的想法。一来可以让梅婷婷“亡灵超度”,二来可以借此机会单独与梅婷婷相处,也算是圆了梅婷婷的一个未竟之梦。

在当地,人正常死亡基本都要停放3天,如果是横死的,一般是当天火化或是第二天一大早就火化了,而且当地人没有守灵的习俗,一般将尸体停放在殡仪馆,亲朋好友前去吊唁一番也就出殡了。可是,苏万林不想那样做,他想在沙滩边的树林旁搭设灵棚,而且要亲自为婷婷守灵。当然,对外界只能说是就地埋葬,停尸也不过是要等等远道的亲属来看最后一眼,这完全是人之常情,不会因此而产生非议;对他人绝对不能说是守灵,只能说防备有野兽出没伤害了婷婷必须有人照看。梅家没有男孩儿,绝对不可能让70岁的老人在此照看,苏万林守护顺理成章。如若不然,必定会出现满大街贩卖“宣传部长为靓女守灵  引出亲姊妹共侍一夫”的爆炸性新闻,那可就是真亦假来假亦真,假亦真来真亦假,纵使有一千张嘴、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不仅土葬要露馅,守灵要露馅,苏万林的真实意图要露馅,就是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宣传部长的位置也得易人了。

梅键、东菊和梅丽丽一致赞同苏万林的意见。苏万林当即就领着宣传部的同事忙活开了,就近砍了几棵胳膊粗细的杨木杆,挖坑埋杆,从船上借来了几块油布蓬在杆上,划拉来一堆树枝围在周围,一个简易的灵棚就这样搭了起来。司机想得更周到,早已在简易灵棚的地面上用沙子堆起了一个两米长一米宽半米高的梯形沙堆,又把三件雨衣打开,一件一件拼接起来平整地铺在了沙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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