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幅画时,用“闻”字更能形容我的状态。凡·高在阿尔勒画的画几乎都有麦田的气味,看着看着,好像把一束麦穗放在齿间咀嚼,麦粒上还带着被夏天的日光暴晒过的气味。
有些画家的画是没有气味的,画海没有海的气味,画花没有花的气味,徒具形式,很难让人有深刻的印象。
我觉得元朝的王蒙的画里有牛毛的气味。有一次,我在上海美术馆看他的《青卞隐居图》,闭上眼睛,那些停留在视觉上的毛茸茸、蜷曲躁动的细线忽然变成一种气味。
绘画并不只是依靠视觉吧。晚年的莫奈因为患白内障失去了精准的视觉,但他依凭着嗅觉与触觉的记忆在画画。一张一张地画,一朵一朵的莲花从水里生长起来,含苞的蓓蕾倒映在水中,柳梢触碰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我在那画里听到水声,触摸到饱满的花苞;我嗅到气味,那是水塘里清凉的气味。
我去普罗旺斯是为了感觉塞尚画里的气味。那条通往维克多的山路,塞尚为了写生,走了20年。我走进那一条山路,远远可以听到海风声,而吹来的海风里有海的气味。和故乡潮湿、咸腥的海不同,那里的海的气味比较干燥、清爽。我一路走下去,空气里有松树皮辛香的气味,还有一点橄榄树木的青涩气味。
在塞尚画过的废弃的采石场,我嗅到了热烈过后冷冷的荒凉气味,有堆积的矿土和空洞孔穴的气味。塞尚的画里有岩石粗糙的质感,有海风声与松林里的风声。这一次,我纯粹是为了寻找它的气味而来。
许多艺术工作者带着对气味的记忆去写诗、去跳舞、去画画、去作曲、去拍摄电影。记得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吗?我读他的诗,总觉得其中有浓郁的南方豆蔻或榴莲的气味,有热带女人浓密头发里郁闷的气息。
诗中也有气味吗?那么音乐呢?德彪西的音乐中总是有非常慵懒的海风和云的气味,有希腊午后阳光的气味,还有古老神话的气味。
(摘自《给青年艺术家的信》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图/乐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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