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衣记
◎ 许冬林
《牡丹亭》里有这样一出:
杜丽娘初会柳梦梅,柳梦梅牵着杜丽娘的衣袖来到牡丹亭畔,道:“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稍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就这样,柳梦梅脱了杜丽娘的衣服。可以想象那个小花园里春光泛滥的情景:一晌贪眠,花事缤纷。
我早年看琼瑶剧,看到男女主角躲在帐子里偷欢,从外衣到内衣一件一件地从帐子里抛出来,独不见人家肌肤亲昵,令人想象不尽。
而今想,那些极具诱惑力的脱衣动作都是做给人看的。那些极其生媚的脱,多半是脱到了里衣,但生活中,一脱就脱到里衣的时候并不常有,除了洗澡和裸睡。大多时候,我们脱衣只脱到外衣,场合变换,里衣不换,换的是外衣,来适应角色的转换。
我曾经穿着一件妃红花的织锦旗袍去参加喜宴。满桌子的红男绿女,我觉得这旗袍还算庄重、得体。宴罢回家,穿街过巷,开了高叉的旗袍前后下摆在风里飘,路边有排排目光相送。到了家中,拾起拖把,才知道这长及脚踝的旗袍有多可恨:弯腰时,前摆垂落于脚尖,简直成了一块在地上拖的抹布。若是骑车上街买菜,两边的高叉几乎要泄尽半老春光。脱吧!于是我换了家常衣服。
我跟朋友一道出门玩,在水边,风很大,鼓起了我宝蓝色的大摆长裙,让人恍惚有种乘风归去的冲动。回到家,马上脱去。楼上楼下地干活,这裙子扯得人无从施展身手,还是将那件穿了许多年的半身裙穿上吧。
在生活中常脱衣,脱得一点都不生媚气。脱衣干活的那一刻,你还原本真。你不是外人强贴标签的“美女作家”,也不是某个男人在心里晃了十几朵旧年黄花中的某一朵,你就是你,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主妇。
我们是不等马车的灰姑娘,生命里偶尔会绚烂,但更多的是庸常。浮云散去,明月照窗,低头安稳地做一个朴素的女人,洗衣浆纱。在年复年、日复日的脱衣里,慢慢领悟到,本真和朴素才是我们最后的那件里衣。(摘自《旧时菖蒲》清华大学出版社 图/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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