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嘱托
许云莉
父亲的尿毒症已是晚期,他住进了老家当地的医院。母亲没日没夜地在医院照顾他。哥哥远在深圳,只有我能在双休日回去顶替下母亲,让同样年迈的她不至于过度操劳。
医院的病危通知书已经下过几次。不用看那通知书,我也知道父亲的时间不多了。我每星期回去,都会发现父亲又瘦了一圈,且脾气越发执拗。但我一回去,父亲脸上总有淡淡的笑容,因病而乖张的脾气也收敛了许多。
父亲一生平淡,我和哥哥是他最大的骄傲。
在如今这样的社会,我和哥哥其实“混”得不算太好。哥哥的成就是在深圳买房定居,成了深圳人。我几经搏杀,终于考进了长沙市的一家基层法院,当了“吃皇粮”的审判员。这几年,我在单位一直平平凡凡地待着,偶尔“爬个格子”,拿几张获奖证书。可这已经让父亲深以为荣。只要与陌生人谈话,他说得最多、最引以为豪的就是我们。
这次回来,父亲的气色比上次好一些。午睡过后,他让我给他念念报纸打发时间。他听到习主席从严治党、又打倒一只“大老虎”时说:“好!我们老百姓最痛恨的就是当官的腐败。你在法院里没做这些事儿吧?”
“当然没有。”我说。
“好,吃着‘皇粮’要做事,不能捞昧心钱!特别是你们当法官的,如果连你们都见钱眼开,那这个社会就坏了!”
“嗯。”见父亲又给我上政治课,讲大道理,我赶紧点头附和,“你良心最好!”
“安安分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是我对你的要求。”父亲严肃地说,“你和小杨都有正式工作,只有一个女儿,钱赚不完。好好培养孩子,老实、本分地工作,千万别拿不该拿的钱!”
我低头无语。父亲书读得不多,讲不出马克思主义之类的大道理,翻来覆去只有这几句实在话。我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来,父亲这最后的嘱托却是如此语重心长!
2016年8月3日凌晨,我接到电话,得知父亲与世长辞。
早晨,我和爱人坐最早的高铁赶回老家,一路泪如泉涌。作为女儿,我却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没有陪在他身边!妈妈在医院,她跟我说,父亲早已向她交待了后事:他要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等他断气后再让妈妈把我和哥哥叫回来;丧事从简,要我们几个把他送到火葬场火化,骨灰放入缸中,沉入江底;再通知亲属过来吃个饭,算是告别。
小平同志丧事从简,骨灰归于大海。父亲并不是我党干部,他40岁入党、以普通工人的身份退休,却老以老党员自居。2008年汶川地震,厂里并不要求退休工人捐款,他却跑回去捐了。工友看不懂,说:“别人装积极还图个政治进步,你这是图啥?”他淡然一笑。在他看来,积极并不需要装。回家后,他对我母亲说:“现在的好日子是别人用命换来的,国家有难,我这个党员捐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我尊重父亲的意见,母亲却担心这样会被亲戚说闲话。父亲生前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说你管得了吗?你怕别人说你待父苛刻,我写个遗嘱!”
等哥哥回来,我们按照父亲的遗嘱办理了丧事,请亲戚来吃饭。当他们听到父亲对自己的丧事这样安排时,连连称奇。有人甚至说:“以前我也想这么办,后来想,你自己有这么伟大吗?”言下之意,父亲“水葬”有标榜自己的嫌疑。我们对此淡淡一笑。
“伟大”一词,在别人眼里,得权力很大或身份尊荣;在我们儿女的心里,平凡的父亲的做法与担当当得上“伟大”一词!
许云莉,女,曾供职杂志社,现在一家基层法院任审判员,爱好写作,喜读《爱你》,是湖南教育报刊集团的“铁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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