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
■ 谢 璞
一次偶然的机缘使我和一只美丽的斑鸠交上了朋友。
一天,我在家乡的土屋里写作,一直写到腰酸背痛才起身活动四肢。见屋外阳光那么迷人,我从后门走出,想到屋后的一片树林里去晒晒太阳。
我刚走出几步远,便见一只鹞鹰从高空俯冲下来,伸出铁钩似的爪子,一把猛抓住一只什么鸟,可是没抓紧,猎物惨叫一声逃掉了。鹞鹰很生气,好似责备我不该突然出现,它的大翅膀在低空打得啪啪作响,猝然身子一斜,翻了个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气势汹汹地飞远了。
出于好奇心,我四处张望,希望找到那只死里逃生的鸟雀。我很快发现了,原来是一只斑鸠遭到了袭击,它像一个标本似的被“钉”在我家屋子的后墙上,连气也不敢出,爪子深深地抓进泥墙里。当我把它从墙上小心翼翼地拿下来时,它浑身哆嗦,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头颈软绵绵地耷拉在我的手上,背上流着殷红的血,眼睛里仿佛还有泪花。
我借了一只方形的鸟笼子,把斑鸠关在里头,它安静了下来。我用紫药水给它涂伤口,用小茶杯盛了黄豆和清水放在笼子里供它吃喝。然而,它只用宝石般的小眼睛瞅了瞅,没有动口。不一会儿,满村的孩子都来看望斑鸠了。
突然,斑鸠张皇失措地乱冲,神色大变。我仔细一看,才发现不远的灶台上的老猫在发野。它如饿虎扑羊似的,拱着背,弯着两只前爪,尾巴竖得高高的,两只金黄的眼睛盯住斑鸠,它的胡子利箭似的动弹着。孩子们见了,一阵吆喝,把老猫从灶台上赶走了。
谁知,还有只不识时务的公鸡也来凑热闹,竖着脖子上的五彩羽毛,张开一对翅膀准备向斑鸠发起进攻。孩子们当然不客气地把它轰走了。
考虑到斑鸠的安全,我发愁起来,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它还会受到侵犯。这时,我听到走廊上有节奏的手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这是年过八十的父亲来了。他一听我说起斑鸠的来历,便微笑着叫我把笼子挂到屋檐下,并递手杖给我往高处挑。果然,这一来,任何侵略势力都威胁不了它。
从此,我天天用清水和黄豆喂它,不到一个月工夫,它的伤口愈合了,也换上了不少新的羽毛,脖子下端还有个花圈儿。孩子们也经常光顾它,仰着头对它说话。它只照例偏头瞅着人,从不用声音来回答,似乎对万事万物都很冷漠。不过对我却不同,只要我往笼子下边一站,它就在笼子里舞蹈似的跳跃一阵。当然,它也从不用声音同我说话。久而久之,孩子们都说它是一只哑巴斑鸠,我也暗暗埋怨它不该作哑,希望有一天它能歌唱。
说来也怪,立春那一天,它终于开了金口,“咕咕……咕咕……”地叫了几句,而且正是全家按传统习惯在立春吃生萝卜片的时候叫唱的。它给全家人带来了欢乐,大家都称它是一只“报春鸟”。不过,我听出来那叫声有点心酸。可惜,叫了这一次后,它再也不开腔了。我似乎有点明白了那声音中的心酸,但与斑鸠朝夕相处的不舍,和对斑鸠身体状况的担忧,还是让我放弃了让它回归蓝天的想法。
终于有一天上午,父亲坐到我书桌边。“你没有忘记斑鸠立春那天是怎么叫的吧?”父亲双手握住手杖,微微笑着说,“鸟雀是通人性的。斑鸠平时高兴就‘鼓舞……鼓舞……’地叫,立春那天,它是向你喊‘给我……给我……’当初,你搭救它,不是为了一辈子囚住它,而是要放它回天大地宽的世界,照它自己的愿望去生活。”
是呀,该让它按自己的愿望生活了,让它飞回大自然去享受它应得的一份生活乐趣。想想自己,虽然给过它治伤的紫药水,给过它恢复身体的黄豆,但给予它更多的是囚禁。而我居然还埋怨它没有天天给搭救过它的我唱歌,我暗自愧疚!它作哑,其实是一种愤怒吧?于是,我决定等到天气暖和点便开笼,让它飞回大自然。可是等不到那暖和的一天,一个大雷雨的清早,它从笼子的缝隙间挤出身子逃走了。从此,屋檐下只挂着空笼子。
它的逃走,我并不惋惜,只佩服它向往自由的勇气。不过,我还担心它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是否真的能自由自在地生存下去。
过了几天,一个坏消息让我吃了一惊。孩子们告诉我,村西头的一个孩子用弹弓打死一只鸟吃了。我按捺不住便去问那孩子究竟打死过一只什么鸟?他说是一只斑鸠,我听后鼻子酸痛起来。
谁知到了清明前一天,有一只斑鸠飞进屋里来了,落在那只吊挂的空鸟笼上,一点也不怕人,宝石般的小眼睛好像在询问我们:“你们还认识我吗?”我高兴得像个孩子,和全家人指着斑鸠说:“它一定就是那一只,它还活着,若不然,它怎么会飞到屋里来东张西望?”我立即拉开笼门,请它吃还留在笼子里的黄豆。可是它翅膀一振,又从进来的地方飞向了碧蓝的天空,一路“鼓舞……鼓舞……”地叫着,声音里饱含着无尽的欢乐。
斑鸠的归来使我们一家人非常愉快。后来,我们经常听到屋前屋后有几只斑鸠奏鸣,我们猜想:其中会有一只是我们的老朋友。
时光如风,吹走了很多记忆,偏偏我忘不了这件小事,也许是因为我一生只救过这一只鸟儿,也许是因为此间总有一种哲理在不断地呼唤我……
(摘自《文学报》 图/小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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