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八年
◎ 许冬林
弹指间,我已结婚八年了。八年里,我从一个盛气凌人、有理寸步不让且无理也能欺人三分的野蛮女孩成为一个变愤怒为沉默、在两个男人(另一个男人是儿子)面前唯唯诺诺的小女人。婚前,母亲曾慨叹:“这丫头野得就像从山头上捉来的猴子,以后怎么得了!”可是她又怎会知道,时间和生活的利刃自会修理我以及我的骄傲。
围城第一年,债台高筑,我们常常在躲掉一次债主后的闲暇里手挽手在夕阳下散步,像一对幸福的鸟,被人羡慕。围城第二年,我才发现我不懂男人,他不懂女人:我不懂得仰视一个男人,给他骄傲、自由和自尊;他不懂得怜惜女人,给我浪漫、骄宠和甜蜜。围城第三年,我觉得有点落寞,每天清晨起床不敢开门,生怕门口躺着个弃婴。我想我得生一个,以释群疑。围城第四年,我们常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忽然间,他认识到他已是一个男人,我也认识到我是一个女人,两人有点疲惫和不甘。围城第五年,我们早已横眉冷对,我在他眼里沦落为一个蛮不讲理的坏女人,他在我心中变为没有良心的臭男人。围城第六年,我们进行了一次敞开心灵的长谈,可谈过之后,生活依然糟糕。我意识到,真正不讲理的永远是男人。围城第七年,我很疲惫,也很孤独,我想,要么把婚姻埋葬,要么把自己埋葬。我们去过一次民政部门,结果忘了带照片,离婚没离成。后来我幽默地想,这世上没嫁到好男人的好女人多得是,多我一个又何妨?
围城第八年,即使相顾无言,我也不怨不恨,经历了大悲大恸后的我谦卑、平和、处变不惊,我想我已成了妖精。现在我们对吵架已不再充满激情,当一个人发怒,另一个人总是拒绝唱对台戏,没有了对手的舞台,自个儿去演还有什么趣味?我想开了,有什么好怒的?一怒之后,日子不是还得过下去?就为赢一场口舌之争吗?赢了又怎样,还不是给彼此平添几分怒气?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像一条河,我曾经在险趣横生的山谷间跌宕起伏,奔涌出激情,如今在一片平坦辽阔的平原上缓慢而无声地流着,一路上包容了崎岖坎坷和是非恩怨,如今胸怀宽了,也静了。
婚姻就像是一场感情的接力赛,当爱情疲倦了的时候,孩子咿呀学语,一种血浓于水的血缘之情将我们系在了一起。然后我们来不及细想,为了孩子的将来,又并肩开辟广阔的天地,于是战天斗地的革命同志式的情感让我们又牵起双手相互鼓劲。等到儿女出巢,我们已垂暮老矣之时,问自己这几十年间还有爱情吗,相怜相惜的手足之情已不容我们质疑。
所以,我和那个男人至今还未散伙。
(摘自《旧时菖蒲》清华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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