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宅小院
◎ 方蕤
我家曾有一座朝内北小街的旧居小院。如今小院已经没有了踪影,变成了一条交通要道。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我伸出手指点着“这里是我的小三角屋,那儿是你(王蒙)的书房”时,有一种失去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的感伤。
我们在1987年入住这座小院。当时有关人员陪我们看房,很多人说房子太旧(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建筑面积也没达到标准,我们倒是对这儿很满意。我喜欢变化,就算不搬家,也会把家里的摆设调过来、搬过去,换换景致,何况这是一座有四棵树的小院,非常有情调。
小院很有点儿“历史价值”——住过语言学家黎锦熙。黎锦熙是注音符号的发明人,在“文革”中被周总理安排住在这里并在此去世。黎锦熙之后,夏衍也在这里住过,院中的一棵香椿树就是夏衍的女儿沈宁种的。
有一次张承志到我们家来,他说他喜欢旧房子,因为旧房子有很多故事。
初春采摘香椿,低处的可以用手轻轻一摘;高处的够不着,得拿一根长竿,竿头上绑上铁钩,香椿就乖乖地被折下。采摘过程比吃香椿还诱人。
秋季要收枣、柿子和石榴,真是果实累累,令人难以忘怀。为了摘树顶的柿子,年轻人带一个筐上房,装满了,用绳子系住,我们在下面接着。有的柿子长的地方太刁钻,够不着。柿子叶全落光了,它依然纹丝不动。直到它熟透了,往往在夜深人静时,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待第二天我们发现时柿子树下已经有一摊柿泥。
这个小院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欢乐。在我们结婚42周年庆典时,双方的亲戚来了20多人,小院里热闹非凡。王蒙曾在这所小院里接待过许多国内外的朋友,他们很喜欢在小院里交流,尤其是夏季,人们喜欢在小院里乘凉、嗑瓜子、吃葡萄、喝茶和聊天。
这座小院的兴盛期是我们刚刚入住的时候,那时候家里总共有十几口人。不多久,二儿子去美国,大儿子有了自己的家,女儿也结婚成家搬出去了。那几年小院很萧条,剩下我们两个人,深夜里只能静听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住进小院5年后,一个亲戚搬家,把自己种的一棵柿子树和一棵石榴树送给了我们。王蒙在石榴树上挂了一只风铃,风一吹,风铃就会发出金属的清脆声,我们都爱听。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风铃不好用了,王蒙在生日时就向女儿“索礼”。女儿送的是一只陶瓷风铃,用来观赏很不错,但发出的声音闷哑,一点儿也不清脆。后来,女儿买了个大风铃,王蒙夸张地称之为“管风琴”。管风琴声音浑厚悠长,圆润苍凉。王蒙为风铃写过不止一首诗,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你的性格是金属的沉默,
在诗人的抽屉里,
失落了许多岁月,
没有一点声音。
犹豫的声音显得遥远,
羞怯中开始轻轻呼喊。
天风啊,请尽情把我奏弹!
我已准备了那么多年。
有人说王蒙的某些小说写得有些刻薄,读了这首诗,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感受呢?
(摘自《凡生琐记:我与先生王蒙》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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