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古咏史诗研究对象涵盖极广,内容深刻,题材富赡,其中对儒家思想影响下的士“遇”与“不遇”主题的抒写在这一时期占有相当比重,诗人通过对建功立业者、怀才不遇者的歌咏,体现了中古咏史诗在诗歌题材方面的开拓。
关键词:中古;咏史诗;士遇;主题
本文以中古时期的咏史诗作为研究对象,所谓“中古”,采用王瑶先生的说法,所讨论断代时限“起于汉末,讫于梁陈,大略相当于旧日所谓八代的范围”。[1]中古咏史诗在内容上主要是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歌咏,其中对士“遇”与“不遇”主题的抒写占很大比重,也体现出这一时期咏史诗内容题材上有所拓展。
一、对建功立业者的歌咏
历史在与政治的紧密交错中不断向前发展,任何一个朝代的更迭,都有许多建功立业者得以名垂青史。他们的事迹构成了当时的历史,成为众人景仰的英雄,值得人们去歌赞颂扬。大动乱的现实给了诗人们以强大的刺激和感动,因此在咏史诗创作上亦具有不同以往的特色。诗人关注现实生活,将目光投射到古代的圣贤帝王,将自己的雄心壮志与抱负理想寄托于那些千古留名的英雄,使得这一时期的咏史诗在某一层面上具有了浓厚的英雄色彩和情结。这里有对统治者即帝王的歌咏,也有对贤相名将的赞叹。
1.对圣贤帝王的歌咏。
在古代帝王中,周文王一直是后世国君一生追奉的楷模,对他美德的赞颂亦历久不衰,曹操可谓其中的代表。魏武帝曹操生当乱世,有着自己的一份理想和政治抱负,同时也有实现这份抱负的勇气和谋略,可算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豪杰。他在《短歌行·周西伯昌》中盛赞周文王、齐桓公、晋文公的德行,表示要像他们那样“以大事小”,“奉侍周室”。颂扬周文王:“周西伯昌,懷此圣德。三分天下,而有其二。修奉贡献,臣节不坠。”被孔子赞为“逮及德行,犹奉事殷,论叙其美”。称颂齐桓公则是“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一匡天下,不以兵车。正而不谲,其德传称”。而对于晋文公则是于赞叹中有所指责,赞其“躬奉天王”,“威服诸侯,师之者尊”,既赞之后,又指其“河阳之会,诈称周王”,因此众议纷纭,有损其声名。而其《善哉行》其一是歌咏古事,他赞扬奠定周朝基业的古公亶父和让国的太伯、仲雍、伯夷、叔齐,以表明自己尊奉汉室和谦让的政治态度。对周宣王、齐桓公后来不能用贤,造成身亡政乱的教训,则引为鉴戒。对晏婴的守正不屈,加以赞美,表现了他平乱安邦的政治抱负。
曹植上承父业,仍然把建功立业视为人生第一理想,以实现自我价值。他企慕圣贤,特别是周文王。他在《豫章行》二首中,对周公礼贤下士的高尚节操赞叹不已,“周公下白屋,天下称其贤”。不仅如此,对同样有贤德的子臧、季札“让千乘”的礼让风范也是深表欣赏。
2.对贤相名将的歌咏。
在建功立业之人中,帝王是第一等的,因此对其进行歌咏也成为天经地义之事。然而,如果没有贤相的精诚辅佐,将士的奋勇搏杀,帝王要想成就霸业也就如失去左膀右臂一般毫无行为能力,因此对其贤相名将的歌咏也成为诗人关注的焦点。
此中最为有名的当属虞羲《咏霍将军北伐》一诗。霍去病,西汉名将,初从卫青击匈奴,屡立战功,封冠军侯,为骠骑将军,对安定边界做出卓越贡献。此诗咏霍将军北伐,与齐梁之际南北对峙的形势有关。诗人借歌咏霍去病击败匈奴事,抒发了为国建功立业的豪情,尽管凭借当时南方政权的国力希冀北伐成功并非易事,但诗歌所表现的进取精神,在那个时代却是难能可贵的。霍将军曾多次与匈奴接战,长驱二千余里,击败左贤王,封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翰海,建功而还。诗歌以叙事笔法给读者呈现了一幅激昂发扬的战争画面:霍将军仗节拥旄,肩负国家重托,率部北伐,远出长城。从容不迫地指挥作战,勇士良将,无一不奋勇争先;兵法阵法,出奇制胜。全诗以“拥旄为汉将,汗马出长城”开篇,以“当令麟阁上,千载有雄名”两句振起作结,情调慷慨激昂,高亢有力。清人陈祚明云:“高壮开唐人之先,已稍洗尔时纤卑习气矣。”[2]沈德潜评此诗曰:“不为纤靡之习所困,居然杰作。”[3]都较准确地指出它与齐梁之际众作不同之处在于高壮有气势。的确,齐梁间诗坛上能结合时事,寄予作者高怀壮志、昂奋激发人心的诗作并不多见。
同样蔺相如的事迹也早有流传,自司马迁的《史记》将其事迹展现于史籍之后,后人想到的建功立业者中就有蔺相如的一席之地了。他的历史事迹可以说是由无名到有名的一个命运上升的例子,卢谌《览古》一诗重新将这一形象付诸歌咏。全诗继承《诗经》的叙述型笔法,以较长篇幅将蔺相如完璧归赵、渑池相会、忍让廉颇之事娓娓道来,将一个有勇有谋的英雄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独霍去病、蔺相如,历史上其他有过赫赫战功的名将亦受诗人瞩目,左思《咏史》赞颂三国时的梁习为“梁习持魏郎,秦兵不敢出”;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为“李牧为赵将,疆场得清谧”。袁宏《咏史诗》其一对陆贾胜利完成出使任务的事迹作了歌颂:“陆贾厌解纷,时与酒梼杌。婉转将相门,一言和平勃。”萧璟《贫士》诗亦对班超投笔从戎、娄敬脱挽轭,最后成就功业的壮志雄心有所追慕。
二、对怀才不遇者的歌咏
在政治史上,魏晋是一个混乱的时代,一方面结束了汉帝国的统一,一方面又开启了以后南北朝更长久的分裂。从魏世开始实行的九品中正制与门阀势力结下了不解之缘,高门贵族以各方面绝对的优势操纵着整个仕途和社会,所以特别重视流品,陵忽寒素。寒门低族出身之人,即便才能超越,勋劳卓著,也不能和世族右姓交游并列。华素之隔,邈若天渊。一些有为之士在门阀世族的排挤之下而普遍有了一种怀才不遇之感。
诗人屈原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将自己的切身感受用《离骚》等诗歌广泛而深沉地作了表达,从屈原开始,“自伤不遇”这一恒久主题在他这里被初步确立。其《离骚》反复咏叹:“曾欷歔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从此,中国文学史上,怀才不遇的主题日益突出和普遍。司马迁有《悲士不遇赋》,贾谊有《士不遇赋》,至魏晋六朝,激荡不安的社会现实,统治者的荒淫昏庸,使得许多有志于投报明主,渴望建功立业成为泡影,也戕害了有志之士的热情。他们借助缅怀古人,寄托怀抱,抒发坎壈不平之气,怀才不遇之慨。因此,“怀才不遇”,便成为中古文士的普遍心情也成为咏史诗中重要的主题之一。
诗人强烈的用世之心,在魏晋六朝的政治环境中更加表露无遗,左思早年的政治抱负和生活理想,更明确地反映在《咏史》组诗中。在第一首中,他自认才华出众,不仅“著论准《过秦》,作赋拟《子虚》”,具有可与贾谊、司马相如比肩的文才,而且 “虽非甲胄士,畴昔览穰苴”,熟谙兵法,理所当然地企望在统一中国的征战中有所作为。他曾为权贵贾谧讲《汉书》,参与“二十四友”之游,但始终不得重用,官止秘书郎。《咏史》(其二)以涧底松来比喻怀才不遇的寒士,以山上苗来比喻凭借门阀世代卿相的士族,“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正是左思本人倍受压抑的一生的写照。在《咏史》之七中,他借咏主父偃、朱买臣、陈平、司马相如等人,写到:“英雄有迍邅,由来自古昔。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这沉雄凝炼的诗句,倾诉了他怀才不遇的愤慨。此外,他还赞美寂寞著书的扬雄:“言论准宣尼,辞赋拟相如。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区。”(《咏史》其四)立功且不可能,于是他著意于篇籍了。仿《论语》而为《法言》,拟辞赋而式司马相如弘丽之词。悠悠百代之后,现实的赫赫王侯灰飞烟灭,而寂寂扬子之英明则妙擅于八区。这当中不正有着一种对自我才能的充分信心?又不正有着一种对于现世那些纡青托紫、朱丹其毂的权势者的鄙薄?在垂名久远的憧憬之中,诗人平静了一颗因受挫而激愤的心灵。
对中国文人来说,“学而优则仕”是一种特定的自我价值观与人们普遍的价值取向。人生的最终价值、最高理想就在于走上仕途,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成为人生的惟一道路。但基于环境的现实性和不易掌握,似乎注定了文人士子这份自我实现的需要只能是被压抑,而无法获得全面的满足。于是尽管时代在变,生不逢时,壮志难酬的感慨,却在一直不断地上演着,更加映照了历史的无情。鲍照的《蜀四贤咏》:
渤渚水浴凫,舂山玉抵鹊。皇汉方盛明,群龙满阶阁。君平因世闲,得还守寂寞。闭帘注道德,开封述天爵。相如达生旨,能屯复能跃。陵令无人事,毫墨时洒落。褒气有逸伦,雅缋信炳博。如令圣纳贤,金珰易羁络。良遮神明游,岂伊覃思作。玄经不期赏,虫篆散忧乐。首路或参差,投驾均远托。身表既非我,生内任丰薄。
此诗叙写了严君平、司马相如、王褒、扬雄等四人博雅有文才却不被重用之无奈。诗歌所传达出来的基调正与诗人之心境暗合。钟嵘曾经这样充满同情地评论过鲍照:“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湮当代。”[4]“才秀人微”四个字,是对鲍照一生的最为简洁的概括,它蕴涵着才能与身世、个人与社会之间的深刻的悲剧性矛盾。此诗不似左思《咏史》那样表现了一种对当时社会现实的高度激愤和轻蔑,而是有着更多的压抑和下层士人的艰辛,也有着更多的希企,甚至还有着不少的乞怜和与之相伴的孤独感。他对君平情有独钟,面对“仕子彯华缨,游客竦轻辔。明星晨未稀,轩盖已云至。宾御纷飒沓,鞍马光照地”(鲍照《咏史》)的身外繁华,却是“君平独寂寞,身世两相弃”,让人体味到诗人的失意与哀伤。
不独鲍照,北魏的常景也有同样的感受,诗人出身寒微,积岁不至显官,于是像鲍照一样也想起了这四位皆有高才而无重位之士,乃作《赞四君》诗四首以赞之。诗中直写四人遭际,用意却在寄托不得志者的深沉感慨。诗人的悲哀,正在于人生的理想惟有通过君主的支持与知遇,方才得以实现。这种被动的依附关系,使背负着“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历史使命感的知识分子,在“上世”与“今世”权衡比较的历史反思中,呈现失落而无奈的处境。诗人在悲悼四伟古人不幸遭遇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悲悼自身命运?
于是,他们也追怀古代前贤,渴求知遇之恩。陈代祖孙登《赋得司马相如》在赞扬长卿之文采的同时,发出了“唯当有汉王,知怀封禅心”的心声。陈昭亦渴求能遇明主,“薛城觀旧迹,征马屡徘徊。盛德今何在,唯馀长夜台”(《聘齐经孟尝君墓》)。孟尝君以礼贤下士传诵众口,流誉后世。诗人怀才不遇,便在墓前徘徊,在凭吊这位历史上礼敬贤才的人物的同时,抒发了自己世无知音,有志难伸的深长感慨。
诚然,“士可遇”的现实可能性依然激励着士人去发扬先贤之精神。然而,“易时而处,失其所矣”的认识却是致命的,这使士在深层心理上存在着一种失落感,“士不遇”的主题就成了古典诗歌创作中的永久性主题。中国传统社会的现实性,使得个体的价值必须通过仕途、事功的建立方才得以实现,而仕途、事功的取得与否,又必须寄托在君王的是否支持,环环相扣,使得士的出处问题有其不能掌握的悲剧性存在。
综上所述,中古时期的咏史诗在歌咏士“遇”与“不遇”主题的关注上,大多是对古代前贤的仰慕钦羡之情的表露。透过文学作品的展现,可以读出文人的生命基调,与其内在心灵世界的喜怒哀乐。因此以上所举的中古咏史诗中,我们发现怀才不遇的主题,似乎已成了今古文士互为感遇的主要内涵。通过怜人而自怜的心理投射过程,不仅让诗人在过往的历史经验中寻得一丝慰藉,更能在诸般慰藉中使深沉的痛苦得到升华,这类主题所呈现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参考文献:
[1]王瑶﹒中古文学史论[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
[2]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一、卷二十八[M].傅万堂清乾隆23年刻本.
[3]沈德潜.古诗源卷七[M].北京:中华书局,1963:323.
[4]陈延杰.诗品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47.
作者简介:刘静(1977-)女,河北定州人,河北经贸大文化与传播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刘伟(1977-),河北唐山人,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本文系2017年度河北省社会科学发展研究课题(课题编号:20170305011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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