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子

　　对死亡的恐惧

　　◎冬 子

　　

　　三年前，我哥生病，我陪他去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复查，医生很认真说：“你这么年轻就得了这个病，不排除遗传的可能，你弟弟也要检查一下。”当时我就面如死灰，在出结果前的24小时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第二天，我拿到检查结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肌肝数值很高。见我脸色发白，嘴里说“完了，完了”，我哥接过来说拿错了，那张是他的，我的是下一张：一切正常，只是有一点炎症。

　　结果虽然没事，可是这揪心的过程也相当于得了两天绝症。

　　我经常在电影里看到一个人被枪指着，一个人的腿被炸断，但感觉不到疼痛、无助、恐惧、绝望，只有轮到自己时才能感觉到撕心裂肺。“绝望”这个词在悲剧的当事人眼里太苍白了，只有挣扎才能释放绝望，所以绝望的人会哭，会叫，会失眠，会想死。

　　人在绝望里，安慰是很苍白的，只能自己说服自己。

　　我记得最近一次悲痛的反应是在2013年的端午节，那天挂完电话，我靠在沙发上哭得像个快要死去的人一样。我很饿，但不想吃饭，想一直睡下去，但无论怎样努力都睡不着。我坐在画室里，窗帘都不敢拉，因为怕一看到阳光，一看到明亮的东西，就又回到现实了，如果我在黑暗里，可能会恍惚一些。

　　只是失恋罢了，而对于那些随时都会死的人，安慰更是苍白，只有这个人能接受自己很快会死这个事实后才有意义。因为血从他身上流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熄灭，当光线慢慢变暗，只有他能看见。

　　如果成熟就是经历各种疼痛、绝望、恐惧、无助、抛弃，那么死亡就是对人最深刻的教育。

　　今年年初，我和老熊一起做了一次全身检查，包括大脑、心脏、血液等。这是我几十年里第一次做全身体检，生怕有什么隐藏的大病，我实在太胆小，我老了。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时，我整个人都明朗了。我有时候会想，真正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面对死亡，知道将要死亡。

　　是的，对死亡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每次进医院，我就会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全是畸形人的、阴郁的、压抑的荒诞星球。看见穿着病号服的人成堆，那感觉就好像看见一堆烂菜叶子，都是干枯的、发黄的、生虫洞的。出了医院，大街上走的那些才是翠绿的、饱满的、水嫩的青菜叶子。

　　我以前觉得自己很强大，死都是别人的事。年龄大了，经历的死亡教育越来越多，我才清楚自己跟其他人没什么本质的不同。我们同样作为一个生物活在这块土地上，只是世界观、价值观不同而已。我所得意的无非是自以为视野更开阔一些，但是如果地震真来了，就可能把我和那些莫名其妙的人一块震死，我并没有任何的特殊。

　　也许正是因为生命这么不堪一击，活着才更应该理想主义。

　　（摘自《借山而居》中国华侨出版社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