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龚鹏飞
从日头在西天登坛拜将之后,夜便来了,夜由浅入深,你觉得,有时,明月是一面锣鼓,星星像金色芦笙,夜便演奏出辉煌明亮的乐章;有时,夜只是标志着云打翻了一天墨,仅仅是黑而已。
夜来了,人们的观点趣味都在展现:或读书报,或看电视,或打麻将。闲适的、忙碌的匆匆而出,调遣自己展示自己。凭借着夜,在江边的青草地上,在屋前庭后,你却要审读夜了。
你清楚,喜欢夜的人,标志着其审美等级跃上了一个新高度。李白秉烛夜游,吟咏之间,终于吐出珠玉之声:“天地者,万物之逆游,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法国的莫泊桑们在梅塘的竹影登墙时,谈笑风生,把一种又一种浪漫的风写入胸怀。夜有真髓,夜有一种大气,它赶走了白昼的狂躁显露,拘谨自律;夜有和风从深沉处潜来,有暗香浮动,真正是一种自由精神飞翔的时候,是一种“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的无极而太极的时候。
夜深时,土地上传来了蝈蝈的叫声,浮在上面的又是天籁的声音。众人已经酣睡时,你正好可以蹑手蹑脚出去,抖掉屋里的沉闷,你要想想为什么有夜,这宇宙制造的有规律的夜,是不是专供人调整白日的节奏?千百年来人们为什么在夜里不甘寂寞,孜孜探求:先是发现了燧石,继而是火把、油灯、蜡烛,直至爱迪生降临,又发明了电灯,乃至战场上的探照灯比起衔枚夜行的曹操军队不知道进步了多少,这是对夜的突破,是人类文明研究夜的课题而出现的一次又一次的对策。你再想想为何对夜有那么迥然不同的感受,一边是:“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另一边是:“长夜难明赤县天”“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鲜明对照的善恶之花在同一片文化土壤上开出意味着什么?当你这样思索时,你会感到,历史、宇宙、人生在一刹那间都熔为一体。
你再来到竹园,一竿清竹随风飘举,白天你注视它,它没有长,你想定是深夜时在长吧!你注视着竹子,看着它怎样长,它好像害羞,硬是不长,你想竹子该是拿青春赌明天吧!它要明天长,你放心了,你又来到塘边,你要看着鱼儿睡在哪里,鱼儿的睡眠、运动与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函数关系你也想弄清楚。
在深夜,你想弄清楚的东西太多了。你求田问舍,发出天问,你感到你一点点地行走在宇宙之圆的弧上。于是,你想起人为蝇头小利,为权位而斤斤计较、耍尽计谋,你觉得,真的得不偿失,这些在夜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你临风而唱,学那江上的渔夫,学那山中的樵士。人生的得失荣辱尽随风飘散,你获得了一种解放,获得了一种拯救。长时期来,你觉得苦闷而不能超脱,在此间,也只有在这个夜里,你完成了这个对你人生相当有益的转化。
你想起此时,有多少红巾翠袖,在拭英雄泪,这是个儿女情长的时候,而你却与夜与宇宙完成了一次壮丽的对话,你真想在一块石头上睡下来,睡至天明……
(摘自《神州谁是读书人》人民日报出版社 图/千图网)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