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 补
◎汤一介
我和乐黛云结婚已经53年了。在这53年中,我们经历了种种苦难,不是她成为“右派”,就是我成为“黑帮”;不是我被“隔离审查”,就是她在深山“劳动改造”。
记得我在“隔离审查”期间,两三周可以回家半天,每次她都炒好一罐雪里蕻,送我到未名湖的小桥边。我在成为“黑帮”时,白天劳动,晚上被关在一座楼里写检查,她就坐在楼下的石阶上等我回家。我每次治牙,她都要陪着我,再三告诉牙医轻一点。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偶尔也有些小矛盾,但都能很快化解。
用什么话来概括我们50多年的生活呢?生动、充实、和谐、美满?也许都是,这大概源于我们性格不同所形成的“儒道互补”格局吧!
我在性格上比较温和、冷静、谨慎,兴趣窄,不敢冒险,怕得罪人。而乐黛云的性格则是热情、冲动、单纯,喜欢新鲜,不怕得罪人,这也许和她有苗族人的血统有关。
乐黛云喜欢求新,我们两个做学问的风格不同,所以我和乐黛云从来不合作写文章,但人们会发现我们的文章中往往体现着互补性。记得70年代在鲤鱼洲“五七干校”时,我在八连,她在七连。当时七连的连长请我去讲课,在我讲之前,连长先说个没完。乐黛云就急了,大声说:“你请人家来讲课,怎么你老没完没了地讲?”当我讲完后,我就向那位连长说:“乐黛云是急脾气,你讲的那些都很重要嘛!”因为我怕他对乐黛云产生误解。从我说,表现着儒家主张的“和为贵”的态度;从乐黛云说,她确实有些道家庄子的豪爽。
最近,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我和乐黛云的随笔《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其中一半是我的文章,一半是她的文章,都是各写各的。这本书的“序”是我写的。在这篇“序”中有这样一段话:“他们今天刚把《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编好,又计划着为青年们写一本总结自己人生经验的肺腑之作。他们中的一个正在为顺利开展的《儒藏》编纂工作不必要地忧心忡忡,另一个却对屡经催稿仍不能按期交出的《比较文学一百年》书稿而‘处之泰然’。这出自他们不同的性格,但他们就是这样同行了半个世纪,这是他们的过去,他们的现在,也是他们的未来。”
我们的性格那么不同,可是为什么能和谐相处地在一起生活五十多年,而且一定会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呢?这就是我们家的儒道互补。
(摘自《汤一介散文集》译林出版社 图/海洛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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