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蒸馍
朱 竞
陈忠实不会写手机短信,每次我给他发短信,他都会打电话过来。去年七月,他打来电话跟我说:“给你儿子结婚写的字耽搁了,我只好写一幅大的。”让我感动的是,求老陈书法的事是一次聚会时我顺口说的,老陈却记下了。不久,我真的收到了老陈的大幅书法作品。
“人生如蒸馍:馍蒸到一半最怕啥?最怕揭锅盖。因为锅盖一揭,气就放了,馍就生了。”这句话是陈忠实对我说的。他用最简单、直观的语言说出了人生的哲学道理。
我认识陈忠实算起来有二十多年了。《白鹿原》“火”的时候,我正在《文艺争鸣》当编辑,曾组织文章批评《白鹿原》。一部作品总会有表扬,有批评,对于学者的评论文章,陈忠实都会认真读,有些观点虽然他不太同意,却真诚地细读并思考。从此,我与老陈成为朋友。大家都管陈忠实叫“老陈”,其实当年《白鹿原》出版时,他只有五十出头。
最有趣的是2008年夏天,陕西的一个好朋友打来电话说:“陈忠实当上陕西段的奥运传递火炬手了!”我的反应是:老陈平时走路都是慢慢的,手里还要拿支雪茄烟,他能手持火炬在成千上万人的欢呼声中,在无数个摄像机的拍摄中,在数不清的镁光灯的闪烁中跑完200米吗?陕西的朋友听我这么说,大笑不止。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猜测是错误的!作为陈忠实的朋友,我绝对不应该在这么庄严的事情上怀疑老陈的意志和信心。于是,我马上上网看新闻。陈忠实说这200米他想要自由自在地跑,用自己的人生经历为奥运添上精彩的一笔。我非常理解陈忠实这朴素话语的意义,这与他当年小说《白鹿原》出版时的心情一样:复杂、自信、激动、感慨,多年来自己内心世界与现实空间的抗衡和对峙、自己在文学创作中高峰和低谷期的痛苦、思想的波动等,一时间同时涌现。
在中国,陈忠实作为文学符号的存在大家已不陌生,而文学创作之外的老陈是个性情中人。
有一次,我在北京遇到陈忠实,他请我们几位朋友吃饭,想了好半天,还是决定到秦唐府去。秦唐府在人民文学出版社附近,到了那里我才知道,这是纯正的陕西风味的小饭店,但是人很多,噪声极大,相互间说话几乎是在喊。那饭店里的桌子和凳子都非常矮,坐在那里如同蹲在地上一样。我感觉来这里吃饭的都是陕西人,他们也都说着陕西话。陈忠实到了这里,如同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熟悉,不用菜谱就开始点菜。一大碗面,加上一碟小菜,他吃得汗水直流。他就像陕西的农民一样蹲在路边,手捧一个大碗,幸福地吃着。你很难想象,这位就是名震海内外的大作家陈忠实。
老陈穿衣戴帽实在不讲究,每当有人问起他那个像出土文物似的破包时,他都会津津乐道地讲出一大堆这包十几年不离身的好处。他抽烟却十分讲究,多年来他只抽雪茄烟,而且配着特制的方形盒子。我发现,在他烟盒的开口处总是有一些电话号码或是零星话语,他说:“随手记上,回家再整理,这是我的笔记本。”
可是就在前年,我再次见老陈时,他已不抽巴山牌雪茄烟了,而是换成没有牌子稍细一点的雪茄烟。我曾从老陈手中拿过好几支他的烟,都在我的书架上放着。
有人评价说陈忠实是好老汉。他就像蒸馍一样,靠着一股正气走完人生路。
(摘自《人民日报》 图/陈明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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