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他送我上学只有一次，那是7岁时外公葬礼后他从外婆家送我到学校；他接我放学也仅有一
次，是11岁一个冬天下雪的天，他刚好回家了；他只给我买过一次礼物，那还是5岁时的一套偏小的黄色衣服；
他从未与老师交流过我的学习，关于我的工作也从不过问。
他就是我一直在外面打工的爸爸。
我爸属羊，腊月生，年近六十。照算命书上记载，他是一生困顿、辛苦劳累的 命运。我觉得从他50多年的
人生总体看来，这个说法还算准确。
我的三个姑妈——爸爸的亲姐姐，小的时候都被别人家领养，但日子都过得很勉强，十几岁时又都回家了。
爷爷在爸爸十九岁时离世，只剩下视力模糊的 奶奶和爸爸相互依靠。
据说，那时的日子穷得要飞。开春，就有人拿着系着三根绳子的葫芦瓢，东奔西走借粮充饥。早晨，奶奶要
从床上的草席抽出草来引火，因为没有草烧火，水不肯烧开。炒菜无油，好容易有了一酒瓶油，可是土墙塌了，
油瓶倒了，油洒了一半。总之，穷得很彻底。穷得刻骨铭心。
我爸总在外面打工，每年回来一两次，或大忙，或过年。最初的记忆大约5岁，他从江阴 窑厂做工回来，给
我买了一套浅黄的衣服，可惜尺寸 偏小，不适合长大了的我，只好送了人。那应该是他唯一一次给我买衣服。
他还会带回来一把硬糖，在我记忆里确实很甜。
后来，他在姑父家打工，做砌楼房用的水泥楼板，每天早出晚归。记得夏天晚上乘凉时，他喜欢讲一些书上
看来的脑经急转弯，比如 ：秤砣掉进水里到底沉不沉？树上10只鸟，被打死一只，还剩几只？
我上小学时，他又到江阴去打工。一年年底回来时，被人用迷烟熏了，骗走了60元。当手里有些余钱时，他
瞒着妈妈买了一双皮鞋，至今还在穿，舍不得扔掉。在我看来，那双鞋实在是奇丑无比，大概是鞋匠的失败之作
，实在卖不掉，正好碰到我爸这样的买主。
又一年，他用不少钱买了 一台收音机和一只手表，遭到妈妈的强烈批评。后来在历史书上知道那是当时的
时尚——“三转一响”。家里有缝纫机，自行车，就差手表和收音机了。
记得我上初二那年，爸在青岛过年，年后才回家。那年闰月，所以他做了整整12个月，期待很多。没想到，
最后拿到手的连预期的三分之一也没有，全被那黑心的建筑老板私吞了。
爸爸跟在本家亲戚的女婿，到上海去做工。那年正好考上学校，却要交五年的培养费，其实我那时可以上不
错的免费高中，但爸妈都不肯，觉得将来有稳定的工作最重要。于是，他提前预支了一年的工资，然后在努力还
欠下的钱。
近年来，他一直在镇上的建筑站工程队，基本每年都去徐州做工。不久用不多的积蓄盖了住房，还清欠款。
每年做300多天，每月满勤可得200元奖金。食堂伙食价格较高，他又比较喜欢吃粥、面，所以自己买了锅具，学
着做饭。一年下来，可结余近两万元。
他只抽最便宜的烟，即使有好烟也要换成便宜的。舍不得吃肉。月底结石发病，觉得吃着药也能坚持，要等
1号再回来，只为多拿200元满勤。他喜欢听歌，看打仗的影片，所以他买了一个小电视机和影碟机，闲余时间也
自得其乐。只不过每年过年回家带来带去有点麻烦。
他也会农活，但不擅长。他几乎不会做饭，除了近一年来自己烧饭吃。这一切都因为他近60年的人生一直在
努力打工赚钱，尽一个男人养家的责任。他 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从不投机取巧，为人忠诚。
近年来，我参加工作也能赚钱养家，但收入不多，爸觉得自己身体还行，仍在外打工。当我买房子时，他把
好不容易有的积蓄三万都给了我。我觉得这些钱都能渗出汗水来 ，要知道，一个普通的民工要多少个白天，多
少个夜晚才能赚这么多钱呢？
我知道，城市里有许多像我爸这样的农民工，年轻时他们为了自己的妻儿、父母，在努力地赚钱，一年一年
，他们失去了健康，骨骼失去弹性，病痛时常发生。我爸似乎并不打算现在结束他的打工生涯，他预计自己60岁
退休。我不想反对，因为我知道他习惯了这种生活，反而不喜欢在家里劳作的琐琐碎碎。我但愿他自己多保重身
体，多吃新鲜的水果蔬菜，多看自己喜欢看的电影，他所期望的那些普通的要求，都能够变成事实。我相信，老
天最终会眷顾这个忠诚老实，用自己的汗水去努力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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