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花再照眼明
◎ 季羡林
济南南关佛山街的老宅子是一所四合院,北屋门前左侧有一棵石榴树,不过八丈高,但树龄恐怕有几十年了。
院子是个大杂院,南屋里住的是一个姓田的木匠,他有个小女儿叫小华。小华那时还不到两岁,路走不全,话也说不全,非常喜欢我。她依偎在我怀里,不停地唤我“爷爷”,乐不可支。
有一天我躺在石榴树下的一张躺椅上睡午觉,醒来后发现一个小孩儿正站在我的枕旁一声不响。见我睁开眼睛,她立即活跃起来,一头扎在我的怀中要我抱她,这不是别人,正是小华。我又惊又喜,连忙把她抱了起来,抬头看到透过层层绿叶开得正红的石榴花。
后来我出了国,在欧洲待了11年后又回到祖国,住在北京大学中关园第一公寓的一个单元里。我的床头壁上挂着著名画家溥心畲画的一个条幅,上面是疏疏朗朗的一棵石榴树,有一个果子和一枝花,那一枝花流露出特有的风采。我那时候很忙,难得有睡懒觉的时间,只是偶尔在星期天睡上一次。我躺在床上,抬眼看到石榴花,不禁想到二十几年前在佛山街住的时候。
整整40年前,我移家至燕园内的朗润园。门前有一小片隙地,遂圈以篱笆,辟为小小的花园。十几年前,一位同事送给我一棵小石榴树,我就把它栽在小花园里。我希望它能开出花来,但十几年下来不见红花。听说有的树是有性别的,一些译经的和尚把中性译为“黄的”。“黄的”者,太监也,非男非女之谓也。我想:难道这一棵石榴树是“黄的”?
然而到了今年,奇迹出现了。一天早晨,我站在阳台上看池塘中的新荷,眼前忽然一亮,“万绿丛中一点红”。我连忙擦了擦昏花的老眼,发现石榴树的绿叶丛中有一个亮红的小骨朵儿。我们的石榴树有喜了,它不是“黄的”了。我在大喜之余遍告诸友,有人对我说:“你要走红运了!”
我已经九十晋二,富贵于我真如浮云了。我只希望能壮壮实实地再活上几年,尤其希望明年此时石榴花能再照亮我的眼睛。
(摘自《真话能走多远》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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