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的初恋
◎ 梁晓声
我的初恋发生在北大荒,那时我23岁,是位小学教师。
我探家回到连队,当时大宿舍里有人在修火炕,我正愁无处睡,卫生所的戴医生来找我,说她要回家结婚,卫生所只剩卫生员小董。他问:“你愿不愿意在卫生所暂住一段日子?”
我听了之后顾虑重重。
她说:“第一,你是男的,能给小董壮胆。第二,你是教师,我信任你。第三,我已经向连里请示过,领导同意了。”
卫生所共有四间房,我住在临时看护室,与小董住的药房隔着门诊室。
头一个星期,我和小董没打过几次照面。我去上课时,她已坐在药房看医药书籍;下午我在大宿舍备课,晚上十点才回卫生所。
“梁老师,你回来没有?”小董照例在她的房间里大声问道。
“回来了!”
“还出去么?”
“不出去了。”
“那我插门啦!”
于是她插上了门。
“梁老师!”
“什么事?”
“我的表停了,现在几点?”
“差5分钟就11点了。”
我清楚地记得,只有那一次我们隔着房间大声地交谈了一回。
我们似乎谁也不会主动接近谁,我的存在只不过是为她壮胆。如果我对她表现得过于主动,她可能猜疑我“居心不良”;如果她对我过于主动,我则可能视她为一个轻浮的姑娘。然而,正是这种情况使我们对彼此产生了最初的好感。
那天中午我回到宿舍,见被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枕巾被洗了晾在衣绳上,窗上放了一盆花,桌上多了一只暖瓶和两只带盖的瓷杯。我顿时觉得看护室里有了一丝温馨的感觉。
我在地上发现了一条红色塑料绳,那无疑是小董的。至今我仍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故意丢在地上的。
我捡起那条塑料绳,腼腆地走到小董的房间,说:“这是你丢的吧?”
“是。”
“谢谢你替我叠了被子,还替我洗了枕巾……”
她低下头说:“有什么可谢的。”
我发现她穿了一件草绿色的女军装,在知青中那是很时髦的打扮。我还发现她穿了一双半新的有跟的黑色皮鞋。我心如鹿撞,感受到了一种诱惑。
她轻声说:“你坐会儿吧。”
“不。”我立刻转身逃回自己的房间,心一直在跳。
晚上卫生所关了门,我借口胃疼向她讨药,趁机留下纸条,上面写着:“ 我希望和你谈一谈,在门诊室。”
我们不敢开灯,生怕被别人发现。黑暗中,她坐在桌子这一端,我坐在桌子那一端,两人不着边际地交谈着。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亲密的关系。她出去夜诊,我暗暗接送她。白天,我们爬上一座山,在山坡上坐一会儿,算是“幽会”。我们相爱了。
慢慢地有了流言蜚语,我想提前搬回大宿舍,但那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我继续住在卫生所。我们承受着种种幸灾乐祸的目光,而舆论往往更沉重地落在女性身上。
后来领导找我谈话,我矢口否认。
不久,她被调到另一个连队。我求朋友帮忙,在两个连队间的树林里见到了她。那一天淅淅沥沥下着雨,我们拥抱在一起泪流不止。再后来,我被调到团宣传股,托人带信给她,却没有收到回信。一年后,我被推荐上了大学,再也没见过她。
10年过去了,《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获奖,在读者来信中,有一封竟是她写的!
我当即给她写了封很长的回信,装信封时我突然发现她没写地址。我反复看那封信,信中只写着她如今在一座矿山当医生。最后,我发现信纸背面还有一行字: “想来你已经结婚了,所以请原谅我不给你留下通讯地址。一切已经过去,把它们保留在记忆中吧!请接受我衷心的祝福! ”
我不甘心,细辨邮戳,发现上面有“桦川县”的字样,便将信寄往黑龙江桦川县卫生局,然而杳无音讯。
(摘自《父亲》中国物资出版社 图/全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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