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 士 剧 场
◎ 阎连科
全世界都惊叹北京出租车司机的口才好,惊叹他们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皇宫街巷无所不知的博闻强识。
当然,你坐上那棕黄兼白的出租车后,他们最爱给你说的是和生活中的鸡蛋、韭菜、炸酱面大相径庭的政治与国家大事。
出租车司机谈论国家领导就如同谈论他们亲戚家族中的小舅子,说一些中南海的秘闻如同谈论四合院厅堂间摆的桌子和椅子。
不关心国家之大事是不配做北京出租车司机的。我之所以爱坐出租车,也多少因为爱听他们那带有几分夸耀的广播和宣传。如果哪次坐上出租车没有听到司机和我侃国家政治、深宫秘闻,我就会觉得这趟出租白坐了,白白花了我几十元钱。尤其去机场或从机场回家,车费每次都是上百元,那是一定要从他们嘴里买些“国家机密”和领导人的趣闻轶事的。
然而,前天日落后,我从机场打出租车回家,那个三十几岁、身材微胖的司机却一反常态,无论如何都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从我上车到将至家门口,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无论我问什么,他都是点头或摇头,一定要开口说话时,才会说出三个字:“不知道。”
这让我有些意外了,让我失望了,让我千真万确地以为我花百元钱去听繁华闹戏却进了哑剧场。搭乘着这辆哑然的出租车,出机场,过五环,到四环,再从四环路随着蚂蚁搬家的车队走上三环路,马上就要到家了。在我因为听不到司机的高谈阔论而失望到要睡着时,出租车司机把我摇醒了。他告诉我他老婆晚婚晚育,终于住进医院快要生产了。他昨夜睡觉时做了一个梦,梦里说他今天如果只说10句话,他的儿子可能是皇帝(金口玉言);如果说上50句,就要降为宰相、总理、部长这一级(臣见晋言);如果说话超过了100句,那就是司长、局长,天天开会念文件,唇和舌头忙个不停。
“你今天一共说了多少句话?”我问他。
“最少上千句。”他笑了笑,然后说他今天一跑车就忘了昨夜的梦,是见了我才重新想起来,然后一路都在回忆和估算他今天一共说了多少话,话的内容是什么。司机还跟我念叨,说他一整天话是说多了,可好在说的都是政治,都是国家大事。
根据他今天说话的多少和内容看,他家将出生的儿子不是总理、部长、司长或厅局长,而是一个国家新闻办公室的发言人或中央电视台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司机说完,又朝我笑了一笑。
(摘自《感念》人民文学出版社图/淘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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