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街头写生
◎黄永玉
意大利人都是在奇妙的文化艺术里泡大的,随口就能来段艺术评论。他们不单“懂”,而且“尊重”。
我对一位意大利朋友说:“你们不装模作样,自自然然。”
“当然!”他说,“要装模作样就到歌剧院,或者那儿(指大理石像雕刻的石座),有的是地方!”
这土地太合我的口味了。
我在市中心但丁学会门口的人行道上写生。这座小教堂里里外外精致得像一具鲜活的钟表,第一次见到它时我几乎“吓”呆了。那么美,那么庄重!
来往的行人怜悯地从我身边走过,有的人干脆站在一旁嘀咕。画布平摊在地板上,我像告地状一样趴在画布上头勾稿。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六时,接近完成时,扫地的大汽车来了。
小教堂外和但丁学会之间是一块不能算广场的石头大街,闹中取静,令人感觉很舒服。大汽车一边洒水,一边扫地绕圈,每次经过我附近时,司机都会把洒水的龙头关掉,为我留下一小块深情的干地。
彼此都没有打招呼。
工作完成了,他们把车停在小教堂远处,然后向我走来。四个人,三男一女,年纪最大的五十多岁,他们都穿着衫连裤的灰色工作衣。
他们静静看我收拾最后那几块颜色,互相讨论了一阵。五十多岁微胖的清洁工拍拍我的肩打着手势,指指我的画又指指自己,再做着数钞票的动作,推向我胸脯这边来:
“Money!You!Money!You!”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的回答:“No,No!”摇摇手,然后双手仿佛托着这幅画往右上空晃了晃,“Hong Kong!Hong Kong!”并对着他微笑。
看来我们的英文水平不相上下,一说就通,双方的感情得到清晰明了的传达。
“Coffee,Coffee!”他们指了指咖啡。
“Thank you。”我指指画,摇摇手,点头微笑。
你看,又通了!
他们喜欢我的画,我不仅因这一点而高兴——在威尼斯、西耶纳、圣吉米亚诺、米开朗琪罗广场,都会有人问我卖不卖这些写生,尤其是在威尼斯美术学院码头上,三个持枪的年轻宪兵也有过类似的要求——我还因有这种融洽的氛围而高兴。
我的晚年在这里度过是合适的,大家的脾性都差不多。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画家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是在意大利!
(摘自《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作家出版社 图/慢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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