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醉梦楼。
中原第一花魁立在台上,轻纱遮面,双眸波光流转,望着台下沸腾的人群,轻轻笑开。忽然,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泊船上,微微蹙起两弯柳眉。
“好奇怪的感觉,是谁,在那里?”
小小的一叶乌蓬船泊在岸边,船身随着水波微微荡漾。一白衣女子撩起船帘,立在船头,身后跟着一个未及箳的小女孩。
未央收回了目光,喃喃:“那是谁,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疑惑中,一甩。水袖,扔下台下沸腾的人群径自回房。
“阿尘,你怎么了?”稚稚的女童扯着白衣女子的裙摆问。
“我觉得有人在看我们,阿朗,我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几天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白衣女子回答着,俯身去拨弄湖水。
“阿尘,你现在可是中原第一神医——玉观音,某不是连这一点东西也搞不定吗?那可让人笑话了去。”叫阿朗的小丫头捂嘴偷笑着说。“不过,”她神色有些难过,有些哀伤,她看着远山,缓缓开口,“你或许感觉到了,我们大概要分开了。”
阿尘忽地立起身子,把船晃得左摇右摆“阿朗,你——”她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讲,叹了口气进舱去了。
阿朗倒是咯咯笑了起来,拉着阿尘的衣襟也进了船舱。
“阿尘,我们回医庐吧,好多人等着你治病呢!”
乌篷船摇晃着缓缓漂离了这一片喧嚣,静静远去,如同一片山水画淡去。
醉梦楼。
“未央姑娘,这可怎么了得?今年的花会可是来了不少贵人,您这一转身走了让妈妈如何收场?”
“妈妈,我现在尊称你一声妈妈。”未央对着镜子拿下云鬓上的金步摇,“这可不是说,您说什么我就必须得做什么,要知道醉梦楼一半的银子可是未央帮你进帐的。现在未央累了,麻烦妈妈让未央一个人静静吧。”
那鸨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未央在她这里没有签过卖身契,是自由之身,而且这醉梦楼的台面完全由她撑着。
“妈妈,您就踏实了心,对外边的人说未央身子不舒服,扫了些个贵客的兴致,只怪到未央的身上来好了。”未央说着话,边卸下头上的繁重的头饰。
鸨母缓下脸色,“那未央姑娘好生歇着,我叫丫头们送些安神的药来。”
待鸨母带着一干丫鬟们出了房,未央停下手,唤道:“小玉,将我的萧拿来。”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脸精致的妆容,何曾是自己?走到洗脸盆边,粗鲁的将自己的妆容洗去。
“姑娘,你的箫。”小玉双手奉着一个长形木盒,盒上雕龙舞凤,仅着盒子也值上百银了。小玉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后便默默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未央缓缓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通体透明的箫,她将它拿在手上,用手绢细细擦拭,许久,才将箫放在唇边吹响。箫声并不怎的好听,死女婴微啼,又似老妪低泣。小玉听着箫声不久便冷汗泞泞,背脊发凉。
丫鬟小玉几次嚅嗫欲词,最后却是一语未发的逃出门去。
未央却是理也不理,依旧吹她的箫。如是修行之人,必定能认出这乃是震惊修真界的“湘泪”!
为何江南第一花魁手上握有湘泪?
一曲断魂音,搅乱多少往事。
那年,她只是个不懂修行的深闺小姐,只以为人生便是嫁的如意郎、相夫教子。只是一场大火摧毁了一切,漫天的大火烧尽了她原有应有的平凡生活。
她看着大火渐渐熄灭,感到废墟之中再没有亲人的气息,站在那里无法思考。她身处的是离宅院不远的小丘,身后是两位黑纱蒙面的女子,两人一袭繁复黑袍,腰配古剑,神情漠然。
“少主子,可以走了,宫主等着你回去。”
“闭嘴!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的娘亲已在你们剑下喋血,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山坡上,单薄无力的女子疯狂。
“请少主还是早些回宫吧。”那佩剑女子低眉敛目。“你父亲可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至于他,就要看少主了。”
“你是说,我爹还活着?”
“是的。”
“好,我跟你们走。不过你要让我见到我爹。”女子盯着佩剑女子说。
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被拖了上来,几乎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爹!”她想扑到自己的父亲身边,想好好看看自己的父亲,可能之后将是永别。那佩
剑女子却把剑一拦,态度依旧恭敬:“少主自重,他从今以后不再是你父亲,你是魂飞宫的少主子。如此你父亲也能安养天年,钱财用度皆不用担心。”
“如果我不答应呢?”
“即使少主不愿去教中,我们也必然会将你带回去,即使是尸体,我们也会带回教中复活,所以你即使自杀也是没用的。这是宫主的命令。”
“爹,我走了。你就当女儿死了吧。”
那佩剑女子朝空中放了一只信号弹,不一会儿远处匆匆行来几人,抬着一顶软轿在众人面前停了下来。
“事情办好了?”来人中有一个面带黑纱的女子,扫了一眼满脸泪痕的女子又看了看昏迷的中年人,叹了口气对佩剑女子说:“把他也带上吧,云飞,他毕竟养了少主那么多年,我们不能做得太绝。”
“云飞明白,师父。”佩剑女子应了一声,便退至一边不在言语。
“姑娘,或许我该叫你少主,不过你还没有受封得到教中的心经,所以我还是叫你姑娘吧。我现在呢准备把你以前的抚养人也带到魂飞宫去,你可以自己照料他。不过,到了魂飞宫要守的规矩可是很多的,还希望你能好之为之。”那黑纱的女子对她点点头,转身走了。
黑纱女子叫左涯,教中的左使,是魂飞宫中最受宫主器重的人。
一切的发展或许早已冥冥中注定,左涯原本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原本可以那样潇洒不理琐事,最后却被教中除名,化成教中一朵曼陀罗,生生世世守在教中的墓地之中。
第二篇
魂飞宫的殿堂之上,那花一样妖娆的女子,把她扶到殿堂最高座上。对下面俯首膜拜的信徒和魂飞宫弟子们宣布:“从今天起,她就是魂飞宫的少主。你们以后将以你们的全部去行使她的命令,包括你们的生命。”
“记住你就叫未央,明天就开始学习我魂飞宫的心法。忘掉你的过去,你已经没有过去,你是魂飞宫少主未央,其他你什么身份也不是。你要明白,进了魂飞宫你的一切就皆属于魂飞宫,包括你自己。”最后那几句已说得字字严厉了。
“你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叫我枯蝶。”
枯蝶、枯蝶、枯蝶。
那样美丽且霸气的女人。说实话,开始未央是恨她的,后来经历了太多事,才真正了解到枯蝶她是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宫主,我想在少主身边做护卫,她在没有足够能力自保前保她周全。”
左涯原本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却主动要求当未央的护卫,理由是未央还未能有足够的能力自保。枯蝶也就没有反对。
其实左涯知道未央恨枯蝶,恨枯蝶夺去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才要求呆在未央的身边,想指引她重新去看待一切。
枯蝶对未央的修行是很严格的,常派她去处理及危险的任务,好几次都差点把命丢了。
一次教中发生一次较严重的叛乱,教中几个长老煽动教众一直冲到大殿,那次左涯刚好出去游历不在教中,未央自知不敌去找闭关的枯蝶。
枯蝶对叛乱的人说了一句话:“你们既然敢叛乱,那么也是做好了死的准备了,今天如若你们能斩杀未央,那么你们依旧是你们的长老,不然等待你们的将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未央那时几乎是完全傻了。
“你不是一直当我是仇人吗,现在又何必一脸被背叛的表情?如若这么几个小角色你都斗不过,那么你也不必留下来了,还有你爹。”枯蝶最后几句话事传音给她的。
未央不记得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只知道醒来后便躺在床上,似乎已过了好些天。
这场叛乱中一共死了五个长老,有两个是被未央击毙的,另外三个是被枯蝶除名后扔入了禁地,估计被饿死了。后来在她父亲的信中,她才知道枯蝶一直将他留在身边保护。未央才明白在她最后体力不支时是枯蝶出手保了她。
相对于枯蝶的无情和残酷,左涯是个很淡的人,对身边的任何事都是淡淡的,没有过多的情绪。脸上永远是黑纱覆面,很少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左使,你为什么带着面纱?”未央有一次忍不住问了一句。
左涯只是淡淡笑了笑,“因为我想忘掉过去,忘掉我自己。因为忘掉我自己是谁,才能安稳,才不会疯掉。”
“疯?是什么值得你忘掉自己?”未央只是苦笑着摇头,转身继续处理教中的事务。
“你不懂,以后也不会懂。你练了魂飞宫心法,是不会懂的,注定不会被这些牵绊你的脚步。”
“我知道。”未央回答,看着公文答得风淡云轻。
左涯有些惊讶,最后只是笑了笑,转身走开。
左涯心里一直有一个她忘不了的人,这是未央后来才知道的。
未央那时并不懂左涯的那些话,她住在魂飞宫里只不过是为了父亲而已,虽然她只从进入教中后再未见过自己的父亲,但左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带来她父亲的一封信。她相信左涯,相信父亲过得很好。
未央自己并不知道她对左涯早已有一种依赖,每次的修行都是万分危险的,要进入险恶的绝地进行试炼。左涯每次都在她陷入绝境的时候化解所有险境。十几年左涯一直如同影子那般隐在暗处,甚至让未央感受到一种长辈的亲切。
枯蝶的离开,或者说是失踪,是毫无预兆的。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就不在了,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只是教中历代教主的墓园中多了一冢无碑的坆。
得知枯蝶不见的消息后,左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去无名冢看了看。第二天主持了未央成为新宫主的祭祀。
“未央,你知道么,宫主对你是十分上心的,我问过她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她说这是早已命中注定的,我一直以为她是永生的,从未料到她会离开,我知道你一直没有放下对她的仇恨,但我依旧要告诉你,她为你舍弃了一切,化作你你手中箫的箫魂。”
“那座坟不是她的么?”
“那是她的坆。你有了这箫,也不需要我了。我会一直守在墓园里。”左涯的语调依旧淡淡的,“你以后记得去找一个叫东方慕的人,这是宫主留给我的话。”
左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未央却是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的事让未央措手不及,左涯逼死她父亲。她得知父亲的死讯赶去时却连尸体也没看到。左涯跪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等待着她的愤怒,她只是心灰意懒的挥挥手,除了她的名,赶出魂飞宫。
第二天,历代教主的墓园新立的坆冢上多了一朵白色的曼陀罗,年年常开不败。
其实未央知道这或许又是枯蝶的命令,她也终于明白左涯心里一直忘不了的人是枯蝶。
“见吾信如见吾,左涯在少宫主身边已久,深知宫主为人有谋有略,想必能掌控魂飞宫中各种暗流,千年万年就这样让它存在世人视线之外吧。
一直以来,我守着魂飞宫,看着世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我以为自己有勇气就这样继续下去,可是,魂飞宫迎来了你。我曾问过枯蝶,她那时只说是命中注定。后来我才明白,你的出现是上天给枯蝶放响的丧礼礼炮,而她却也是那样平静的接受了,将你接到魂飞宫里来,甚至煞费苦心地斩断了你的尘缘。
关于你父亲的事是左涯犯下的罪孽,你仇恨也罢,我既无轮回,也无法背负这一切。
往事已去,真的期望你能走出这段噩梦。”
左涯亲笔
艳魁未央,魂飞宫教主。
未央站起身,换了件浅青色的长衫,也不去梳妆,只是简单的挽了个髻,牵了爱驹便出门了。她要去找那乌篷船上的那个人。
第三篇
“阿朗,你原本就身体不好,今天就歇在屋里罢,外面的病人我就够了。”素衣的女子对整理药材的小童说。
“恩。”
“镜尘姑娘,外面来了个要只治心的人,无理取闹,砸了不少东西。”药店伙计探头进来说。
“哦?我去看看。”
不到药堂就远远听见吵闹声,乱七八糟一片。
镜尘倒是不慌不忙,上前大声问:“听闻有人患了心病,可否让尘镜为客官诊治一番?”那人倒被她这番气度给唬了下,随后又色厉内荏的叫道:“听说你是江南神医?你医得了便万事皆了,不然看我不砸了你铺子。”
镜尘不理那人的威赫,依旧是一副不卑不吭的表情。“客官请里面坐,我替你诊脉。”
“哼!”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她一脸奇怪的看着那汉子,“咦?你这病——有多久了?你唇色发白,面色焦黄,这是积久成疾啊。”
“什么?你少唬我,我会不知道你们这些庸医的把戏?”那汉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镜尘的态度心里也不免有点慌的。
镜尘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对那人说:“这病恕在下实在无能为力,抱歉。”
“你,你少满口胡言!我身体好着呐,什么病也没有?你这庸医!”
“你身上倒是什么病也没有,不过心上倒是病得不轻啊,不知客官可否听过一种病?”镜尘倒是笑了笑问那人。
“什么病?”那汉子下意识的接口问。
“失心疯。”镜尘掸了掸袖子,“客官还是另觅高人,这种疑难杂症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啊”。
周遭看热闹的人全部笑了起来,是他自己说是有心病的,这下却下不了台了。他一拍桌子站起来,便要发难。
“阿尘,怎么那么吵?出什么事了么,我都被吵醒了。”跟在镜尘身边的那个小童,从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
那人拨开人群,冲进药柜后抓起东西就砸,砸了不少名贵药材。镜尘倒也不去拦着,只是每砸一种药材便喊:“那个是上好的何首乌,值一百两。那个是长白山的当归,那就是一百八十两了……”
突然一把剑刺在那人要抓的药材上,刮开了少许皮。
“如果你的手在敢碰药庐任何一样东西的话,我可不敢保证我的剑能像这次那么准,只是刮破你的皮,而不削了你的手。”从门口进来的是身穿青衫的未央,身后跟着一个黑衣人。
“谁派你来的?”将剑从墙上拔下来,未央抛给身后的黑衣人,转头问那汉子。
“这可不归你一个婊子管。大爷我爱怎样就怎样。”那汉子认出来人是名满江南艳魁未央,顿时底气足了起来。
只是银光一闪,那汉子便齿间流血,未央身后黑衣人手上的剑却滴着血。不及眨眼的时间,黑衣人便割去了那汉子的舌头。
未央扔了瓶内服止血药,说:“你若想留下你的耳朵,和眼睛鼻子,我劝你赶紧走。”那人见势不妙,连忙爬起来跑,连药都没拿。
“镜尘多谢未央姑娘解围了。”
“道谢就不必了,他日若有疑难杂症,还请镜尘姑娘不吝援手呢。今日只是路过,还有急事,他日再登门请教。”未央拱了拱手,便利落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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