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鞋
◎周海亮
小时候,家里人的鞋子都是母亲买的或亲手做的。夏天里,我穿着硬硬的劣质塑料凉鞋在街上疯跑,母亲总会在凉鞋的脚踝处垫一小块软软的布;冬天,父亲的棉鞋总是村里最厚实的,常常引来羡慕的目光。回到了家,父亲脱下棉鞋,两只脚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温暖亲切的脚臭味便立刻充盈整间屋子。
我还记得母亲给我纳过的布鞋,那鞋针眼紧密并且结实耐用,我曾穿着这种被称为“千层底儿”的布鞋连续三年在学校的运动会上拿了百米冠军。奖状被母亲贴在墙上,直到纸张发黄变脆,字迹模糊。母亲试图留住我的辉煌岁月,却留不住自己的青春。
如今母亲年迈了,她有好几年没有为我们做过鞋了。
我想给母亲买一双鞋子,什么鞋子都行。可是这么多年来,母亲穿的是什么样的鞋子呢?我实在想不起来。
我选中的是一双极其普通的布鞋,褐色的鞋面,灰色的鞋底,过分朴实的款式甚至有些人为的做作。我把鞋子拿在手中揉捏,好像揉捏着母亲辛劳一生的脚。其实我从来没有揉捏过母亲的脚,我对母亲的爱仅仅表现为提回家的几斤鱼肉,替她扫扫住了一辈子的农家小院或者对她做的不太可口的饭菜发出几声夸张的赞叹。准备付钱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我的母亲到底穿多大码的鞋呢?
我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愣了愣,说:“是啊,你妈穿多大码的鞋呢?”
父亲深爱着母亲,这不用怀疑,可是我们竟然都不知道母亲到底穿多大码的鞋子。
也许是我们把爱宏观化了,呈现一种大而空的姿态,而母亲对我们的爱却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
最终我还是把那双鞋子放回了货架上,我想等下一次回老家的时候可以装作不经意地问问母亲鞋子的尺码,我不想拿一双不合脚的鞋子送给母亲。
回到家里,一位进城的老家亲戚正在客厅里歇着,他说:“你妈要我给你捎点东西。”
打开那个大大的行李包,里面有些时令蔬菜,还有两双线织的拖鞋。那是母亲亲手做的拖鞋,鞋面是用钩针一针针织成的,像极了母亲脸上密织的皱纹。要做好这两双手织拖鞋,对现在的母亲来说是怎样一项庞大的工程啊!
这两双拖鞋让我羞愧,也让我兴奋。我想母亲应该依然年轻,因为她依然可以给她的儿子做鞋。可是母亲,她到底穿多大码的鞋子呢?
(摘自《只要七日暖》宁夏人民出版社 图/文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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