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陪陪我
◎ 赵敔
“你回来陪陪我吧!”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清晰、果断、决绝,就像她每次对我说“变天了,再加一件衣服”一样。
此时我正坐在老板的宝马车里,车里还有其他同事,我们一起去谈一个已经谈了半年的项目。为了这次谈判,我匆忙地将母亲从医院接回家。之前她再次住进医院时没有告知我,当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的脸上满是惊讶。当然,我没有告诉她返程时间,五天后我就得回北京工作。
临走那天,母亲坚持从卧室挪到客厅,我把一床毯子盖在她身上。在一堆纤维织物下面,她的身体几乎化为无形,“消瘦”是近两年来我每次见她就想脱口而出的词。
我们对坐着,母亲就那样看着我,始终不语。我知道她想说:“别走了,你一走家里就只有我自己,太冷清、太孤单。”即便在心里,母亲也不会说“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这种话。从被确诊为肺癌晚期起,她就想要创造奇迹。她一辈子都在跟命斗,作为一名出生在战火纷飞中的先天不足的早产儿,上学虽晚却立志做个医生。整个大学时代,胃出血、神经衰弱、国家三年自然灾害导致的营养不良让她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但后来竟成长为一名雷厉风行的妇产科大夫。她从不轻易示弱,不论是向男人、向命运,还是向疾病,更何况向我。
送我的车到楼下了,我俯下身浅浅地抱了抱她的身体,她顺势拉住我的手,只是一握,很快就松开了。我转身走向门口,逃也似地离开家,车开动时,我连回身看一眼楼上窗户的想法都不敢有。此时的母亲已经不能自主地起身走向阳台,不能像以往一样看看是谁开车送我,看看我是不是回身挥手。十年前,我去了北京,母亲极少去机场送我,我们都不喜欢送别,不论走多远走多久。
我回答:“好。”母亲便不再追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但我已经决定谈判结束后就辞职。一年来,我几乎每个月都在请假,这次不能再请假了。一个月、两个月,不,我心里对母亲的预期是半年或者一年,不会更久了。对一个确诊时就已经是晚期的肺癌患者来说,在经过了所有可能采用的治疗方法之后,一年八个月的时间已经算是奇迹。这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结果。
(摘自《我和我母亲的疼痛》花城出版社 图/豆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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