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
◎ 徐慧芬
决心已下,她开始整理东西。那个地方似乎用不着多带什么,几件日常的换洗衣服就够了。她打开一只樟木箱,陈年的气息跑了出来。一件真丝碎花旗袍、一副白棉袜、一双黑布鞋,还有一把丝绸折扇,它们聚在一起散发出半个多世纪前的幽香,香气飘在空中。
她叹了口气,明知这些东西不会再用,还是小心翼翼地用一块丝巾裹好,连同几件衣服一起放进旅行箱。
听到她的决定,子女们惊呆了。老太太虽然八十多岁了,但身体还好好的,手脚也利索,平时不用家人多操心,即使以后想住养老院,也不用跑到外地啊!这朝外一走,让子女怎么做人?
她含着眼泪说:“让我做一回主吧,你们依我就是大孝了。”
劝说无用,可不到半年,她就回来了。到底是住不惯,子女们放心了。
回到自己家里,当晚她睡得很香。梦里,他和她徘徊在西湖边。那年她18,他28,同在一座师范学校,她是学生,他是先生。身上那件碎花旗袍是他亲手选的料,折扇扇面上一对伴侣在湖畔远眺的画也是他的手笔。得知她父母不允这门亲事,他沉默久久,有泪溢出,而后劝慰:“依了爹娘吧,那人家境比我好,你找了个好人家,我也会放心的。”
五年前,得知她老伴已去世,他找到她,说道:“阿娥,我还是一个人,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见她垂泪不语,他心痛了,问她是不是顾虑子女儿孙。
这一次,是她找到他。养老院里,中风后的他口齿不清,但她还是听出来了。他说:“阿娥,你还是来了。”“是的,来了,我在你边上,不走了。”她伏在他耳边,轻轻地告诉他。她陪了他99天,为他送终,把碎花旗袍、黑鞋、白袜以及那把折扇一同葬在他的墓穴里。
她的梦里,一会儿两个人,一会儿三个人;一会儿一群人,一会儿又一个人。她的梦很长很长……
(摘自《北京文学》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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