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八不做
◎毕淑敏
他是整形外科医学博士,因为常用蓝宝石手术刀,所以圈内人称他蓝刀。
聚会上,有人问他:“什么人适合整容?”
蓝刀清清嗓子说:“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说的是——什么人不适合整容。”
众人说:“原来不是掏钱就能做,你们规矩还挺大的。”
蓝刀说:“有八种人我是不给他做整容手术的。第一种人,天天身上带着一面小镜子,无论何时何地都随手把小镜子拿出来,这种顾影自怜或是自惭形秽的人我不给做。”
众人忙问:“为什么?”
蓝刀答:“他认为人世间最重要的事就是他的容貌,自信心和尊严都系此一事。这样的人,无论手术做得如何成功他都会认为未能达到目的。所以,我不能自找烦恼。第二种人,进我诊所时拿着时尚刊,指着封面或是封底的某明星的大幅照片说‘我的要求不高,就是做成他的那个鼻子加上他的那个嘴巴’……”
众人笑道:“这是不能做,无论如何你无法使他满意。”
蓝刀叹气道:“我心中常常又好笑又生气,便对来者说:‘你以为我是谁?就算我能把你修整出那种规格的鼻子和嘴巴,你可有那样的才气和奋斗精神?’第三种不做的人是头不梳、脸不洗、衣冠不整、浑身散发不洁气息的人……”
不等蓝刀说完,众人打断道:“这一条好像不合情理吧?正是因为某些人的仪表不良,他们才要求整理容貌,你怎么反而拒之门外呢?”
蓝刀说:“爱整洁是教养和习惯的问题,是对他人的敬重,更是对自己的珍惜。如果一个人不够热爱生命,那我就算辛辛苦苦地帮他建设了较好的硬件,他的软件跟不上仍是没良效的。我尊重自己的劳动,愿把宝贵的精力放到更善待自己的人身上。”
众人沉默片刻后表示可以接受,接着问:“其他呢?”
蓝刀说:“第四种,说他本人并不想做整容手术,都是他的家人或爱人要他来做的,这样的人我也概不接待。”
众人说:“呵,那么绝对啊?”
蓝刀说:“是。容貌是自己的内政,无论它怎样丑陋,只要自己接受,别人就无权干涉。如果一个人因为惧怕或是讨好而听命于另外一个人,被迫接受了在自己身上动刀、动剪子、动针、动线,那是很凄凉的事情。我不愿成为帮凶。”
众人频频点头,表示言之有理。
蓝刀说:“第五种,多次在就诊时间迟到或是无故改变约定的人我不给做。”
“这倒有些奇怪。你那又不是兵营,遵纪守时的问题和医疗何干呢?”
蓝刀说:“整容手术需反复多次,其中的艰苦和磨难超乎想象。手术程序一旦开始就不可中断。你若把大腿上的皮瓣做好了,准备移到脸上时本人突然不干了……所以,纪律性不好的人,我不为他做手术。医生精力有限,我不愿在医疗以外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的时间。第六种,对同一问题反复询问的人我不给做。”
众人笑道:“蓝刀,脾气够大啊。是不是求你做手术的人太多了,店大欺客啊?问来问去,可能是那人记性不好,干吗不依不饶?”
蓝刀严肃地说:“一个人对自己高度关注的事在我反复讲过多遍后还记不住,这是记忆问题吗?不是,是信任问题。他不信任我,所以不厌其烦地追问。我虽然可以理解这种心情,但不能给一个不信任我的人动手术。”
众人愣了一下,没人再作声,表示尊重一名资深医生对病人的要求。
“第七种,态度特好对医生满口奉承,或是态度特不好不合作的病患我一概不给做。”蓝刀一字一顿很慢地说。
众人道:“态度不好的不给做,我们能明白,但态度特好的也不给做让人费解。”
蓝刀说:“他为什么特别殷勤?后面肯定有这样一个假设——如果他不送礼,我就不会尽心尽意地为他做手术。他能奉承我,就能诋毁我。手术是一件充满概率的事情,即使我殚精竭虑也不可能百战百胜。为了那个无所不在的概率,我要保留弹性。我需要有医生的安全感和世人对‘万一’的理解,我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客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有点沉重。
该第八种了,也就是最后一种了。沉默半晌,众人提醒蓝刀。
蓝刀说:“这一种简单:凡是手术前不接受照相的人不给做。”
有人打趣道:“整容大夫是不是和某影楼联营了可以提成?要不,为什么有这样古怪的要求?”
蓝刀道:“一个人破了相,不愿摄下自己不美的容颜可以理解。但是,为了对比手术的效果,为了医学档案的需要和总结经验教训,要保留病患术前的相貌。当然,我们会做好保密的,但是,有些人说什么也不接受这一合情合理的要求。没办法,既然他连面对真实情形的勇气都没有,怎能设想他和医生鼎力配合呢?所以,只有拒之门外了。”
蓝刀说到这里,很有一些痛惜之意。
分别的时候,蓝刀热情地说:“欢迎众人到我的诊所做客。”众人回答:“蓝刀,我们会去的。不是去整容,而是听你说这些有趣的话。”
(摘自《送你一颗光芒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图/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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