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朵花微笑
◎ 刘亮程
一回头,我身后的花全开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丛花给逗乐了。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先是微笑,继而哈哈大笑。这是我第一次在荒野中,一个人笑出声来。
还有一次,我在麦地南边的一片绿草中睡了一觉。大概是一个月前,浇灌麦地的人没灌好水,或许他把水放进麦田后就睡觉去了。水漫过田埂,顺着这条干沟漫漶而下,枯萎多年的荒草终于等来了一次生机。那种绿是积攒了多少年的颜色,一如我目光中的饥渴。虽不能像头牛一样扑过去猛吃一顿,但我可以在绿草中睡一觉。和我喜爱的东西一同入睡,做一个梦,也是满足。
我活得太严肃,呆板的脸表达着对生存的麻木,忘了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片新叶欢欣和激动。我对这好不容易开一次的花朵,难得长出一片的叶子报以微笑,在荒野中,这是对一个卑小生命的欢迎和鼓励,就像青青芳草仿佛让我看到了一生中美好的前景。
我觉得我成了荒野中的一分子。真正进入一片荒野不容易,荒野敞开着,好像巨大的门,你努力进入时,其实不经意间已经走出来,成为外面的人。
走进一株草、一滴水、一只小虫的路则可能更远。人埋在自己的事情里,埋得暗无天日。只有把一件件事情干完、干好,人才能渐渐出来。
(摘自《一个人的村庄》春风文艺出版社 图/豆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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